万岁殿内,寂静无声,连炭盆中银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清晰可闻。空气里弥漫着名贵药材也无法掩盖的、生命流逝所特有的衰败气息。重重帷幔被轻轻挑起,露出了龙榻的真容。
开国皇帝郭威半倚在厚厚的锦被之中,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枕上,曾经锐利如鹰、威严如山的面容此刻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灰败的死气,眼窝深陷,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费力。唯有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在听到脚步声时,艰难地转动,看向来人,依旧保留着一丝属于帝王的、不肯完全熄灭的神光。
“父皇!”柴荣抢步上前,在榻边跪下,握住了郭威露在锦被外那只枯瘦、冰凉的手,声音哽咽。
王溥、范质亦趋步上前,在榻前深深躬下身去,老泪纵横:“陛下……”
陈嚣与赵匡胤则紧随柴荣之后,单膝跪地,垂首肃立。在此刻,在这位即将走完传奇一生的帝王面前,无论是新贵还是宿将,都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敬畏与哀戚。
郭威的目光缓缓扫过榻前众人,在柴荣脸上停留最久,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期许、担忧、不舍,还有一丝终于可以卸下重担的释然。然后,他看向了王溥和范质,两位他托付国政的宰相,微微颔首。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跪在稍后位置的赵匡胤和陈嚣身上。
他的视线在赵匡胤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起了高平战场上那支悍勇冲阵的铁骑,以及这个臣子一贯的忠勇与能力。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陈嚣身上。
陈嚣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那里面有关注,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以非常规方式崛起、带来不同可能性的年轻人的最后打量。
郭威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而含糊的声音。柴荣连忙将耳朵凑近。
“……荣儿……”郭威的声音断续,却努力想要清晰,“朕……将江山……托付于你了……”
“父皇!”柴荣泣不成声,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儿臣……儿臣定当竭力,不负父皇重托!”
郭威费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接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发紫。旁边的御医和内侍连忙上前,却被郭威用眼神制止。他喘息片刻,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了一些,死死盯着柴荣,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虽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天下……未安……四邻……虎视……你要……善用……人才……”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王溥、范质,扫过赵匡胤,最后,定格在陈嚣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此刻,看到了未来。
“……此等……英才……皆……国之……栋梁……勿疑……善用之……”
说完这句话,郭威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握着柴荣的手也无力的松开。他艰难地转过头,最后望了一眼殿顶藻井上绘制的、象征江山永固的蟠龙图案,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不知是叹息,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呼吸,停止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凝固。
“父皇——!”柴荣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呼喊,扑倒在榻前。
“陛下!陛下啊——!”王溥、范质伏地痛哭。
赵匡胤重重叩首,额头触地,肩头微微耸动。
陈嚣也深深垂下头,心中五味杂陈。一个时代结束了。这位终结了后汉、开创后周、试图在乱世中站稳脚跟的雄主,就此龙驭上宾。他没有死于敌人的刀剑,没有亡于阴谋的叛乱,而是在病榻之上,在相对平稳的权力交接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或许已是这个时代帝王难得的“善终”。
但陈嚣更清楚,郭威的遗言,那句“善用英才”、“勿疑”,尤其是最后那定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仅仅是对柴荣的嘱托,更是对他陈嚣,乃至对赵匡胤等人的一种无形加冕与保护。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郭威用他残留的权威,为他们,特别是为资历尚浅却被他看重的陈嚣,铺平了未来道路上的第一块砖。
良久,柴荣缓缓直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的眼中依然布满血丝,盈满悲痛,但那种属于储君的、必须承担起一切的坚毅,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转过身,面对跪在地上的四位顾命之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先帝……驾崩了。”
王溥和范质止住悲声,强忍悲痛,抬起头。赵匡胤和陈嚣也抬起头,看向这位即将成为新君的主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柴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按先帝遗诏,朕……即刻灵前即位。枢密院、政事堂即刻拟诏,通告天下,为先帝发丧。京城戒严,诸军各安其位,无朕手令,不得擅动!”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四人:“王相公,范相公,朝政大事,即刻起便拜托二位,务求平稳。”
“臣等遵旨!”王溥、范质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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