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家婆娘发热呕吐的消息,像是一滴滚油落进了本就沸腾的恐惧之锅里,瞬间炸开了。
恐慌不再是无形的氛围,它有了具体的形状——那是村民们紧闭门窗后,从缝隙里投射出的、颤抖的目光;那是甲首带着两个蒙着口鼻、手持长棍的家丁,如临大敌般将王老五家那破院子远远围住的场景;那是王老五在院子里绝望的哭嚎和哀求,被一道薄薄的篱笆墙隔开,如同两个世界。
胡里长的命令简单而冷酷:封门!任何人不得出入,食物饮水从墙头递进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这道命令背后,是千百年来面对瘟疫时,底层最无奈也最残忍的生存逻辑:舍弃少数,保全多数。至于被舍弃的人心里怎么想,没人在乎。
李根柱站在自家院子里,远远望着王老五家方向的骚动,手脚冰凉。他知道胡里长的做法某种程度上符合“隔离”的概念,但这是一种毫无人性、也注定低效的隔离。没有基本的卫生指导,没有对疑似病人的任何照料,只是简单地画个圈,让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这与其说是防疫,不如说是宣判死刑,并且很可能因为处置不当,导致疫情进一步扩散。
他不能再等了。
当天下午,他先去了赵老憨家。赵老憨听到他的敲门声,吓得差点从炕上滚下来,开门时脸色惨白如纸:“根、根柱?你咋来了?这时候……”
“老憨叔,长话短说。”李根柱闪身进去,关上门,语气急促但坚定,“王老五家的事,您知道了。瘟疫不是闹着玩的,沾上就可能没命。咱们得做些准备。”
“准、准备啥?胡老爷都说了封门……”赵老憨哆哆嗦嗦。
“他那套不行!”李根柱打断他,“光封门没用。您听我的,第一,从今天起,家里的水,必须烧开了再喝,绝不能喝生水。第二,碗筷用完,尽量用开水烫一下。第三,家里人如果有谁觉得不舒服,发热、拉肚子,立刻单独隔开,用单独的碗筷,照顾的人也要蒙住口鼻——用干净的布就行,事后用开水煮过。第四,尽量别去人多的地方,从外面回来,手和脸要用水洗干净。”
他说的都是最基础的卫生防疫知识,但在赵老憨听来,却如同天方夜谭。
“烧、烧开水?多费柴火啊!碗筷还要烫?这……这有啥用?祖宗也没这么讲究过啊……”赵老憨一脸茫然和不解,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你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的意味。
李根柱知道解释不通,只能用最朴素的语言和强硬的语气:“老憨叔!想活命就照做!这不是讲究!这是保命的法子!您想想,瘟疫是不是通过脏东西传的?烧开水能杀死脏东西,洗干净手脸也能!您照做,可能就能躲过去,不照做……”他看了一眼赵老憨家破败的屋子,“您觉得,您家比王老五家经得起折腾吗?”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赵老憨的痛处。他看了看缩在炕角、面黄肌瘦的老婆孩子,咬了咬牙:“行……行吧!俺听你的!烧开水!”
离开赵老憨家,李根柱又去了孙寡妇家。孙寡妇的反应截然不同。听完李根柱的话,她几乎没有犹豫,重重点头:“俺听你的,根柱!你说咋办就咋办!俺这就去烧水!” 她眼中除了恐惧,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大不了就是个死,试试总比干等着强!”
有了孙寡妇的支持,李根柱心中稍定。他回到自己家,开始强行推行这些措施。他命令狗剩去捡更多柴火,要求妇人把所有饮用水都煮沸,并且开始用破布缝制简单的口罩。李老栓起初也是不理解,嘟囔着“穷讲究”,但在李根柱罕见的严厉态度和“想看着狗剩也病倒吗?”的质问下,最终还是沉默了,算是默许。
然而,当李根柱试图将这些措施稍微向外扩散,比如提醒隔壁邻居也注意饮水卫生时,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那户邻居姓钱,当家的钱老大是个脾气暴躁的夯货。当李根柱委婉地建议他家里最好也把水烧开时,钱老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李根柱!你啥意思?咒我家也得瘟疫是不是?”钱老大瞪着一双牛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根柱脸上,“胡老爷都说了封门就行!你在这儿妖言惑众什么烧开水、洗手脸?啊?显得你能是吧?你咋不去当郎中呢?”
周围几家被惊动的村民也聚拢过来,脸上都带着疑虑和隐隐的敌意。李根柱近来的“不安分”本就让他们有些疏远,此刻他这些“古怪”的要求,在极度的恐惧和固有的愚昧面前,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疑。
“钱叔,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为了防病……”李根柱试图解释。
“防个屁!”钱老大粗暴地打断,“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王老五家刚出事,你就跑来嚷嚷这些,是不是想搅得大家更不安生?谁知道那瘟疫是不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歪门邪道引来的?!”
这指控就恶毒了,直接指向李根柱之前去镇上、接触流民的行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