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些零星的、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些流民……身上不干净……” “啥不干净?” “还能是啥?瘟……瘟疫啊!” “嘶——你可别瞎说!” “真的!隔壁王家沟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有流民死在了他们村外,尸体都没人敢埋!身上起黑斑,吐黑水,死得可快了!”
“瘟疫”这两个字,像是一双冰冷的鬼手,瞬间扼住了所有听到它的人的喉咙。相比于看得见的刀枪和饥饿,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在极度痛苦中成群死去的魔鬼,更能激发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明末这个时期,医疗条件极端落后,一场大疫往往意味着“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惨状,其恐怖程度,甚至超过了战争。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渲染,将之前流民带来的骚动彻底覆盖。村民们不再仅仅是紧闭门户,他们开始用惊恐的眼神打量身边的每一个人,仿佛瘟疫的种子已经随风飘散,附着在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连平日里最是喧闹的孩童,也被大人严厉禁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胡里长家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传言的可怕。胡家大院不仅门户紧闭,甚至开始有人在院墙四周撒生石灰,一股刺鼻的气味随风飘散。家丁们巡逻时,脸上也蒙上了布巾,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对院外世界的恐惧。甲首再次被派出来,这次不是驱赶,而是用一种带着颤音的调子宣布:“各家各户听好了!严禁与外村人接触!严禁收留任何来历不明之人!有发热、呕吐、身上起斑者,立即上报!违者……违者重处!”
这“重处”是什么,他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明白,恐怕比抓去坐牢更可怕——很可能是被强行驱逐,或者……更糟。
李根柱听到这些传言时,正在帮周木匠修理一个被冰雹砸坏的马鞍。周木匠一边干活,一边忧心忡忡地低语:“瘟神爷来了……这可比鞑子还厉害啊……沾上就死,没药医的……”
李根柱的心沉了下去。他来自现代,当然知道所谓的“瘟疫”大概率是鼠疫或者霍乱等烈性传染病。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卫生条件极差的时代,一旦爆发,就是一场真正的灭顶之灾。他所有的计划——藏粮、磨刀、串联——在横扫一切的瘟疫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立刻想到了那晚的密谈,想到了赵老憨和孙寡妇家。他们同样脆弱,甚至因为贫困和营养不良,抵抗力可能更差。
“周爷爷,这瘟疫,真没办法?”李根柱试探着问。
“办法?有啥办法?”周木匠苦笑,“听天由命呗!熬得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最多……弄点香灰泡水喝,求祖宗保佑……”
愚昧,无奈的愚昧。这是大多数村民面对瘟疫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然而,李根柱的现代知识告诉他,并非完全无能为力。隔离传染源,阻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这是防控传染病的基本原则。虽然条件简陋,但做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比如隔离病人,注意饮水卫生,尽可能保持清洁,或许就能大大降低感染风险。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意识到了另一个巨大的难题:如何说服这些被恐惧和愚昧支配的村民?在他们看来,隔离病人可能被视为冷酷无情甚至谋杀;讲究卫生?饭都吃不上了哪有力气讲究这个?他的任何提议,都可能被视作异端,引发更大的恐慌和排斥。
果然,恐慌之中,各种荒诞的流言开始变本加厉。 “说是得罪了瘟神爷,要童男童女祭祀才能平息!” “不对!是那些流民带来了邪祟!得请和尚道士做法事!” “胡老爷家已经在准备法事了!”
没有人去思考如何真正地预防和自救,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放在了虚无缥缈的神佛和荒诞的仪式上。整个李家坳,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由恐惧和愚昧编织而成的黑色帐篷里,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李根柱回到家中,看着面色惶恐的家人,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但他更知道,贸然站出来,很可能还没等到瘟疫降临,他就先被村民的恐慌和胡里长的“规矩”给撕碎了。
他想起货郎带来的远方战乱消息,想起流民描述的官兵暴行,再看看眼前这弥漫的瘟疫恐惧,一种历史的荒谬感和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个王朝,从根子上已经烂透了,天灾**层出不穷,如今连最基本的生存环境,都变得如此危机四伏。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狗剩从外面跑回来,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哥!不好了!村西头……村西头王老五家……他、他婆娘好像……发热了……还……还吐了!”
嗡的一声,李根柱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
传言,变成了迫在眉睫的现实。瘟疫的阴影,终于投下了第一道实质性的死亡标记。
恐慌,即将转化为歇斯底里的混乱。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即使冒着巨大的风险,他也必须尝试推行那些最简单、却可能挽救生命的措施。
自救,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哪怕这会引发新的、更直接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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