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柱跟着甲首,走向胡里长家那高门大院的身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李家坳这个小小的乡村舆论场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不一的涟漪。他当面顶住胡里长、保住种粮,又“主动”去商议借贷的事情,这前后矛盾又充满戏剧性的举动,让原本麻木的村民们,内心产生了极其复杂的化学反应。
消息像长了翅膀,伴随着傍晚的炊烟,在低矮的茅屋之间悄然传递。人们在水井边、在村口老槐树下、在各自简陋的院墙内外,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闪烁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佩服,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了不得啊……李老栓家那小子,真真是变了个人!” 村东头,几个老汉蹲在墙根下,吧嗒着早已没有烟丝的旱烟袋,其中一人咂咂嘴,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感慨,“当着胡阎王的面,硬是没让把种粮抢走!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连胡阎王都给噎住了!”
“是啊,往常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没想到是个内里藏奸……哦不,是内里有料的!” 另一个接口道,差点说错话,赶紧改口,“种粮就是命根子,抢走了明年就得等死!根柱这小子,有种!”
“他说的在理啊!” 一个稍微读过几天村学、认得几个字的老者捋着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杀鸡取卵,最终会损害放鸡人的长远利益…这话,不像是个泥腿子能说出来的。点中了胡里长的死穴啊!胡里长可以不在乎咱们的死活,但不能不在乎他自个儿的将来。”
在这些老一辈看来,李根柱的行为,打破了他们长期以来“民不与官斗”、“忍气吞声”的生存哲学。他展示了一种他们从未想过,或者说不敢去尝试的可能性——原来,面对压迫,除了跪地求饶和默默承受,还可以站出来,用道理去周旋,去争取!这种勇气和急智,在绝望的深渊里,投射下了一束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
尤其是在那些同样被沉重税额压得喘不过气,家里也有最后一点保命种粮的农户心中,李根柱的形象,悄然蒙上了一层“敢为人先”的悲壮色彩。他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虽然结局未知,但那份敢于直面胡阎王的胆气,已经足够让他们在暗地里竖起大拇指。
然而,与佩服并生的,是更深切的恐惧。
“逞一时之快,有什么用?” 也有村民持完全相反的看法,语气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胡里长是那么好相与的?当面驳了他的面子,他能善罢甘休?我看啊,李家这回是彻底完了!那借贷是那么好借的?九出十三归,利滚利,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就是!他李家自己找死,别连累咱们啊!” 一个胆小的妇人抱着孩子,神色慌张,“胡里长在他们家吃了瘪,心里憋着火,这股邪火迟早要撒到咱们头上!接下来的催逼,只怕会更狠!这李根柱,就是个惹祸的精!”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王老七蹲在自家门口,一边看着儿子石头用李根柱教的法子编草绳,一边皱着眉头对婆娘低语,“他以为他是谁?能跟里长老爷斗?这回是暂时保住了种粮,可代价呢?怕是连皮带骨都要被吞下去!咱们以后也得离他家远点,免得惹一身骚。”
这种恐惧,源于对权力根深蒂固的畏惧,以及对“出头椽子先烂”这一古老训诫的深信不疑。在他们看来,李根柱的“反抗”,非但不能改变现状,反而会激化矛盾,引来更疯狂的报复,破坏村里那脆弱而虚伪的“平静”。他成了一个不稳定因素,一个可能引爆更大灾难的“火星”。
于是,李根柱在李家坳的威望,以一种极其诡异和矛盾的方式,开始建立。
他不再是那个无足轻重、可以被随意忽视的穷小子。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村民的私下议论中。有人佩服他的胆识,在背地里称他一声“李家的硬骨头”;有人恐惧他带来的不确定性,暗骂他是“惹祸的根苗”。
当他从胡里长家回来时,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同情或漠视,而是夹杂着探究、好奇、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当然,更多的还是疏远和戒备。
他去井边打水,原本聚在那里闲聊的几个妇人,声音会不自觉地低下去,等他走远,又立刻议论开来。他路过田间,那些佝偻着腰收拾残梗的农人,会偷偷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瞥他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地位变化。他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权力,也没有得到公开的拥戴,但他确确实实地,成为了李家坳一个无法被忽略的“存在”。他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那颗石子,虽然很快沉底,但荡开的涟漪,却持续扰动着一池死水。
这种变化,李根柱自己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感受到了那些隐藏在麻木表情下的、复杂的目光。这让他压力倍增,同时也隐隐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举动,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自家求生,也在无形中,触动了这个封闭村庄的某根敏感神经。
个人的存亡,似乎开始与更大范围的“人心浮动”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关联。只是,这关联是福是祸,无人能知。
而在他自己的家里,这场风波带来的冲击,则呈现出更加分明、甚至是对立的两极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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