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长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重新上下打量着李根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眼中的“穷小子”、“病秧子”。甲首更是张大了嘴巴,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记忆里的李根柱,永远是跟在李老栓身后,沉默寡言,逆来顺受,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甚至带着一股逼人的锐气?
“小崽子,”胡里长缓缓开口,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刚才……是在跟本里长讲王法?还是在威胁本里长?” 他刻意加重了“本里长”三个字,试图重新夺回威势。
李根柱心跳如鼓,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他强迫自己挺直了因营养不良而有些佝偻的腰板,目光毫不避闪地迎向胡里长那毒蛇般的注视。他没有回答关于“威胁”的质问,而是继续沿着自己的逻辑推进,这是一种典型的谈判技巧——掌控话题方向。
“里长老爷明鉴,”李根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确保每个字都能让对方听清,“小人不敢讲王法,更不敢威胁老爷。小人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这袋高粱,确是种粮,若今日被当做税粮收走,来年开春,李家这三亩薄田便只能荒芜。李家饿死事小,但朝廷的税册上,李家坳这一甲,便永远少了一户的份额。今年或许能勉强凑够,可明年呢?后年呢?刁书办今日能因北边战事加征五成,焉知明年不会因其他缘由再加征?届时,老爷您管辖的户数少了,但上面的税额却未必会减,这亏空的压力,最终会落到谁头上?”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有实实在在的担忧,又暗示胡里长未来也会受上级压力。它巧妙地把李家的生存问题,和胡里长的“政绩”隐患捆绑在了一起。更重要的是,它点明了一个胡里长心知肚明却不愿面对的现实:杀鸡取卵,最终会损害放鸡人的长远利益。
胡里长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逼死农户的后果,以往他也会掌握分寸,不会真的把所有人都逼上绝路,总要留点喘气的空间,才能细水长流地剥削。但这次,一来是刁书办催得紧,压力太大;二来也是想趁机彻底整垮这个开始有点“不安分”的李家。可现在被李根柱这么**裸地点破,尤其是当着甲首和家丁的面,他不得不重新权衡。
直接硬抢?容易激起民变。不抢?面子往哪搁?以后还怎么管束其他村民?
甲首见主子犹豫,急于表现,跳出来指着李根柱骂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李根柱!竟敢歪曲事实,蛊惑人心!里长老爷催税,乃是为国为民!你家却藏匿种粮抗税,分明是刁滑至极!老爷,休听他胡言乱语,拿了粮食,锁了人,看谁还敢效仿!”
李根柱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关键节点,必须把水搅浑,不能让他们形成统一意见。他立刻将矛头转向甲首,语气带着一种故作惊讶的嘲讽:
“甲首爷这话可就奇怪了!藏匿种粮……试问村里哪家哪户,不存着点来年的希望?若这就叫藏匿抗税,那岂不是全村人都该锁拿问罪?甲首爷您家仓房里的存粮,莫非也都充公了不成?”
他巧妙地把“个体问题”引向了“普遍现象”,拉所有村民下水,同时暗指甲首家也有存粮,要抢大家一起抢。这话虽然不敢明说,但意思到了,周围悄悄围拢过来、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这种无形的压力,让甲首脸色一变,不敢再轻易接话。
胡里长显然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狠狠瞪了甲首一眼,怪他多嘴把场面弄得更复杂。他盯着李根柱,眼神变幻不定,像是在评估这个突然变得难缠的小子的价值,以及硬来的风险和收益。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胡里长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再看那袋种粮,而是对李根柱冷冷地说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种粮。但税,不能不交!刁大人的期限,更不能违抗!李老栓家双倍税额,是刁大人亲口定的,绝无更改可能!”
他话锋一转,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陷阱:“念在你家确有难处,本里长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样,这袋种粮,暂且给你们留下……”
李老栓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但胡里长接下来的话,却让这丝微光瞬间黯淡:“……但是,税额不能免!十日之期也不能拖!既然拿不出粮食,那就折成现银!限你们三日之内,凑足税额折合的银钱!若是凑不齐……哼,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抢粮那么简单了!拆屋卖地,拿人顶债,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说完,他不再给李根柱反驳的机会,一甩袖子,对家丁们喝道:“我们走!三天后再来!”
胡里长一行人,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离开了李家院子。他们没有达到最初抢粮的目的,但却留下了一个更阴险、更紧迫的难题——三天内,凑足一笔对于李家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的现银。
院子内外,一片死寂。村民们同情地看着李家,然后默默散去,每个人心头都压着更大的石头——李根柱今天虽然暂时保住了种粮,但胡里长的条件,同样是要命的。
李老栓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三天……三天哪里去弄那么多银子啊……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妇人苏醒过来,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悲泣。
狗剩紧紧靠着哥哥,小脸上满是依赖和恐惧。
李根柱站在原地,看着胡里长远去的背影,心中没有一丝轻松。他赢了第一回合,逼退了对方的直接暴力抢夺,但却被迫进入了一个更残酷的回合——金钱的绞杀。他用智慧和勇气,为全家争取到了三天时间,但这三天,需要用巨大的代价去填充。
他不再是待宰的羔羊,他站了出来,露出了自己的犄角。但接下来的路,似乎更加艰难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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