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坳的空气,仿佛被夏税加征三成的消息冻成了粘稠的浆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催命符终于具象化了。
这一天,村口传来了不同寻常的马蹄声和嘈杂人语。不是货郎那孤单的拨浪鼓,也不是村民们有气无力的交谈,而是一种带着官家威势和戾气的喧哗。几个穿着号衣、腰胯铁尺的差役,簇拥着一个骑着瘦马、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李家坳的土地上。
这男子约莫四十上下,面皮白净,却透着一股不健康的青灰色,三角眼,鹰钩鼻,嘴唇薄得像刀片,看人时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粘腻。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吏员服,与旁边那些粗鲁的差役截然不同,但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比那些差役加起来还要强烈。
他就是县衙新来的税吏,姓刁,人称刁书办,或者背后叫“刁阎王”。
胡里长早已带着甲首和几个家丁,点头哈腰地等在村口,那谄媚的笑容,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双方见面,胡里长一口一个“刁大人辛苦”,而那刁书办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眼前这片破败的村庄和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打量待宰羔羊的盘算。
“胡里长,”刁书办开口了,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今年的夏税,关乎朝廷剿奴大计,乃是头等要紧的公务。上官有令,限期完课,颗粒归仓!若有拖延、短缺,乃至抗税不交者,一律以通奴论处,严惩不贷!”
“通奴论处”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偷听村民的心上。这顶帽子扣下来,就是灭门之祸!
胡里长连声称是,腰弯得更低了:“刁大人放心,小的必定竭尽全力,督促各户,按时完税!只是……只是今年天灾严重,雹子打得厉害,各户实在是……艰难……”他试图为村民,也为自己管辖下的“稳定”稍作辩解。
“艰难?”刁书办三角眼一翻,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国纳税,乃是本分!天灾?天灾就能不交皇粮国税了?哪朝哪代的规矩?我看是有些人刁滑,想借机拖延吧!”
他根本不接“天灾”的话茬,直接将问题定性为“刁民抗税”。这套逻辑,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
“是是是,大人明鉴!”胡里长不敢再多言。
“废话少说,”刁书办不耐地挥挥手,“把鱼鳞册和历年税簿拿来,本官要亲自核查!还有,把那些历年都有拖欠、或者家境尚可却总是哭穷的刁滑户,先给本官列个单子出来!”
这话意有所指,胡里长心领神会,立刻让甲首去办。很快,一份名单就呈了上来,排在首位的,赫然就是李老栓家!理由很充分:家境贫寒却总能“搞到”点特别的东西(如之前的野兔皮、草药等),上次官差事件后得了“抚恤”却未见其家底有根本改善,疑似藏匿资产,且其子李根柱近来“行为活跃”,有不安分之象。
李根柱一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重点“关照”。他们和其他村民一样,躲在自家破败的院子里,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刁书办在胡里长的陪同下,开始“巡视”了。他们并没有挨家挨户进去,而是像检阅牲口一样,在村里主要道路上走了一圈,指指点点。刁书办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扫过每一间茅屋,每一张惊恐的脸,仿佛在评估能从这些枯槁的身体里榨出多少油水。
最后,他们停在了村子中央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甲首敲响了一面破锣,嘶哑着嗓子喊道:“各家户主!都到老槐树下集合!刁大人有令训示!”
躲是躲不过去的。李老栓佝偻着腰,如同奔赴刑场一般,艰难地挪了出去。李根柱不放心,也悄悄跟在了人群后面。
老槐树下,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个个面有菜色,眼神惶恐。刁书办站在稍高的土坡上,胡里长和差役们分立两侧,形成一种无形的威压。
“本官刁德一,奉县尊之命,督征本年夏税!”刁书办的开场白冰冷而直接,“尔等听好了!往年税额,乃承平之时所定!如今国难当头,建奴猖獗,朝廷急需钱粮以资军用!故,本年夏税,在原有基础上,加征五成!”
“五成?!”
底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不是之前传言的三成,而是五成!这简直是直接要人命了!绝望的骚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肃静!”一个差役厉声喝道,铁尺重重顿在地上。
刁书办对下面的骚动视若无睹,继续用他那尖细的声音说道:“加征五成,乃皇命,无可更改!此外,火耗、脚费、文书费,照旧例加收三成!限期十日,必须全额缴纳!以铜钱或银子为准,粮食折价按市价七成计算!”
层层加码!这已经不是在征税,而是在明抢了!原本加征五成就已是天文数字,再加上杂费,粮食还故意压低折价,这等于把村民往死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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