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柱关于“组织起来”的念头,模糊而又充满不确定性。现实的生存压力,却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去慢慢构思宏图大业。眼下最紧迫的,是弄到一点盐。
人长期不吃盐,会浑身乏力,那可是要命的事情。家里的盐罐子早就见了底,之前是用点咸菜梗子或者舔舔石头缝里刮下来的硝盐味道苦涩且对身体有害。无奈之下,李根柱决定拿出最后一点珍藏——一小捆之前精心晾晒、品相最好的干野菜,去跟偶尔路过村子的货郎换点最劣等的粗盐。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这天下午,那个熟悉的身影——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再次出现在了李家坳的村口。只不过,这次他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更像是一场针对绝望者的精准收割。
货郎的担子比以往轻了不少,显然也知道这地方如今油水有限。除了针头线脑、劣质糖果,主要就是一些生活必需品:盐、火石,还有几块颜色可疑的粗布。他的周围,很快就围上了一圈面有菜色的村民,但大多数人也只是看看,真正能拿出东西来交换的,寥寥无几。
李根柱挤过去,拿出那捆干野菜。货郎捻起一点,看了看,撇撇嘴:“品相还行,就是这年月,野菜也不值钱了啊。换盐?这点儿,最多给你一小撮。”
所谓的一小撮,就是用一种特制的小竹勺舀出来的,分量少得可怜。李根柱知道这是趁火打劫,但别无选择,只好点头。
就在货郎准备舀盐的时候,他旁边一个穿着略体面些、像是跟班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一支秃了毛的笔:“老规矩,按个手印吧。”
李根柱一愣:“按手印?换点盐,还要按手印?”
货郎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哥,现在世道不好,赊欠的太多。咱这小本生意,也得有个凭据。你这算是以物易物,但也得记一笔,免得日后说不清。放心,就是走个过场。”
说着,那跟班已经把本子递了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李根柱凑近一看,心里顿时一沉——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而李根柱自己的现代灵魂,面对这如同鬼画符般的明代俗体字、异体字,也是两眼一抹黑。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简单的数字和像“米”、“布”这样的象形字,但整句话的意思完全不懂。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知道,在这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代,文字就是权力的象征,是区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一条无形鸿沟。官府的告示、地主的田契、高利贷的借据……所有这些决定他们命运的东西,都建立在文字之上。而他们这些睁眼瞎,只有被动接受、任人宰割的份儿。
“这……上面写的什么?”李根柱警惕地问。
货郎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道:“还能写啥?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李家坳李根柱,用野菜一捆,换粗盐若干。清清楚楚!”
李根柱不信。他盯着那跟班手里的笔,又看看货郎那看似坦然实则细微的表情,脑中警铃大作。这契约绝不可能这么简单!里面很可能埋着陷阱——比如,把“换”写成“借”,或者附加了利息条款,甚至可能玩文字游戏,把这笔小交易变成某种债务的开端。一旦按了手印,就等于认可了上面所有的内容,将来人家拿着这纸文书,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故事,古代多少农民就是因为不识字,在田契、借据上被人做了手脚,最后倾家荡产。
“我不认字,你这写的,我得找个认字的看看。”李根柱稳住心神,试图收回那捆野菜。
货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嘿!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我王老五做生意最是公道?你找谁看?这李家坳除了胡里长家,还有第二个认字的吗?难道你还想去麻烦胡里长?”
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和嘲讽。是啊,找谁看?普通村民都是文盲,唯一认字的士绅阶层胡里长,怎么可能帮一个穷小子去质疑另一个可能跟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人?
周围等待交换的村民也都看着,有人麻木,有人好奇,也有人觉得李根柱是多事。在他们看来,按个手印是常事,虽然不知道写的啥,但大家都这样,能有什么办法?
李根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如果坚持不按,可能连这救命的盐都换不到;如果按了,就可能掉进一个未知的陷阱。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是文盲这个事实!
就在僵持之际,李根柱忽然灵光一闪,他指着本子上一个看起来稍微复杂点的字,问道:“这个字念啥?”
货郎和跟班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跟班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货郎却立刻用眼神制止了他,不耐烦地说:“你管它念啥?按了手印就行了!不换就拉倒,别耽误我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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