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来得比去年更早,也更急。
十月底的一天清晨,赵老憨缩着脖子从岩窝里钻出来,刚吸了口气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那风像刀子似的,直接刮进肺管子。他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连只鸟都没有。
“要命了……”他嘟囔着,“这架势,比去年还邪乎。”
去年冬天的记忆,瞬间涌上所有人的心头。冻僵的手指,结冰的溪水,永远填不饱的肚子,还有那个没能熬到开春、静静蜷缩在雪地里再也没醒过来的远房亲戚。
而现在,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寒冷,还有更多张等着吃饭的嘴,和更加显眼的目标。
清点存粮的那天,气氛比北风还冷。
陈元拿着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记账。周木匠和孙寡妇在旁边盯着,李根柱站在最前面。
“陈粮还剩一袋半,掺着麸皮和野菜干,最多能撑……二十天。”陈元的声音越来越小,“这还是不按新章程、只喝稀汤的情况下。”
“盐呢?”李根柱问。
“小半罐,省着用能到开春,但如果要腌制任何东西……”
“没有东西可腌。”孙寡妇冷冷地说。
然后是御寒物资。统计结果更令人绝望:完整的厚棉袄?没有。能盖的被子?三床破得漏絮的,加起来不够五个人用。鞋子?大部分是草鞋或磨得快透底的布鞋。袜子?那是奢侈品。
柴火倒是屯了些,但按照这个降温速度,要维持岩窝里那点可怜的温度,恐怕撑不过一个月。
“不能再按部就班了。”李根柱听完汇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得下山。”
“下山?”赵老憨声音发颤,“队长,胡家的悬赏还贴着呐!三十两!够买条人命了!黑虎寨的人也在找咱们,这时候下去……”
“不下去,咱们可能不用等胡家来,自己就冻死饿死在山上了。”李根柱打断他,“但不是蛮干。得有计划。”
他走到岩窝中央,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第一,目标不是胡家,也不是大户。”李根柱用木棍在地上画着,“咱们找那些同样不好过、但可能有点余粮的小村落,或者山里的散居猎户、炭户。用东西换。”
“咱们有啥东西可换?”吴老二苦着脸。
“有。”李根柱看向周木匠,“周大哥这几天带人做的那些小木碗、木勺、擀面杖,虽然粗糙,但能用。孙婶她们缝的野兔皮手套,虽然不好看,但保暖。还有……情报。”
“情报?”
“对。”李根柱眼神锐利起来,“咱们在山里转悠这么久,哪里有好走的近道,哪里有隐蔽的水源,哪片林子野兽多,这些消息,对猎户、对走山的货郎,甚至对……其他想过路的人,都值点粮食。”
陈元听得眼睛发亮:“队长此言有理!山中地理信息,确是可用之资!”
“第二,不能大部队去。”李根柱继续道,“挑几个机灵、腿脚快的,扮成逃荒的流民或者走山的,分批下去,小量多次交易,不引人注意。”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沉重,“如果……如果实在换不到,眼看要饿死人冻死人……咱们得做好‘借’的准备。”
岩窝里一片寂静。“借”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但李根柱马上补充:“只借为富不仁者的,不碰贫苦人家。借粮留条,将来若有可能,加倍奉还。这是底线。”
计划定下了,但执行起来步步惊心。
第一次由刘三儿和栓柱搭档,背着几副兔皮手套和木器下山,去了山脚一个以烧炭出名的小村子。回来时粮食只换到一小袋杂豆,但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胡里长联合了附近三个村的保甲,正在招募乡勇,说是要“保境安民,清剿山匪”。悬赏他们的告示,贴到了每个村的祠堂门口。
第二次孙寡妇亲自出马,带着狗剩,找到一处独居的老猎户。用两条山道捷径的信息,换了一小块硝过的野羊皮和几把干菜。老猎户悄悄告诉她:黑虎寨的人也在打听他们,似乎对这个新冒出来的、还“讲规矩”的山里团伙很不满。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岩窝里的日子越发难熬。尽管分配制度激励着大家多干活,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日的糊糊越来越稀,训练时呵出的白气都显得有气无力。孩子们的脸迅速瘦下去,眼睛显得格外大。夜里,寒风呼啸着钻进岩缝,所有人挤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硬抗。
李根柱常常彻夜难眠。他计算着粮食消耗的速度,看着温度一天天下降,听着外面风声如狼嚎。他知道,那个最艰难的抉择越来越近:是继续保守地“交易”,看着大家慢慢虚弱下去?还是冒险干一票大的,获取足够的过冬物资,但可能彻底暴露,引来围剿?
这天傍晚,又一场寒风过后,天空飘下了今冬第一场细雪。
雪花不大,落在枯草上,瞬间就化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李根柱站在岩窝口,看着灰暗的天空和远处朦胧的山影。孙寡妇走到他身边,递过来半块烤热的、硬得像石头的野菜饼——这是她省下来的。
“吃吧,队长。你得撑着。”孙寡妇的声音很平静,“大伙儿都看着你呢。”
李根柱接过饼,没吃,只是攥在手里。
“孙婶,你说……咱们能熬过去吗?”
孙寡妇望着飘雪,很久才说:“去年这时候,俺抱着铁蛋,想着可能见不到开春的日头了。现在,俺还在这儿,狗蛋缺……。”她悲伤转过头,看着李根柱,“俺信你。大伙儿……其实也都信。不然早散了。”
李根柱鼻子有些发酸。他把饼掰成两半,递回一半给孙寡妇。
雪渐渐密了。山野开始染上淡淡的白色。
岩窝里,人们围着微弱的火堆,沉默着。新分的工分制度还在石板上记着,但此刻,生存本身成了最大的功绩。
李根柱知道,内部的考验还未结束,外部的风暴已肉眼可见地成型。胡里长不会放过他们,这个冬天,将是一场与天斗、与人斗的残酷游戏。
而游戏的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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