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后世的组织学家来分析“护山队”的第一次正式议事会,他们大概会给出这样的评价:议程混乱,议题模糊,参与者素质参差不齐,决策过程充满情绪化对抗,几乎不具备任何现代会议效率。
但历史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许多伟大的制度,往往诞生于最粗糙、最混乱、甚至最荒谬的实践之中。
这次议事会的召开,源于一口锅——或者说,源于锅里那点越来越稀、越来越清的“粥”。
那天傍晚,王氏照例在“议事堂”中央架起石臼,将最后小半袋杂粮粉倒进去,又加了些狗剩石头新采来的、味道发苦的野菜,添上水,开始熬煮。随着咕嘟声响起,粮食的香气弥漫开来,所有人都默默地围拢过来,眼睛盯着那口“锅”,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粮食,见底了。张大胆和孙寡妇换回来的那点杂豆,也只剩下一小把,是留着关键时刻吊命用的。
每个人碗里的分量,肉眼可见地又少了一圈。连平时最能咋呼的赵老憨,捧着那个比脸干净不了多少的破碗,都只是叹了口气,没力气抱怨了。
但问题不仅仅在于“少”。
当王氏开始分粥时,矛盾爆发了。
她先给伤员周木匠、吴老二、陈四各盛了一勺相对稠一点的——这是李根柱之前交代的,伤员需要营养恢复。
接着给狗剩、石头两个孩子,也各盛了一勺,分量稍少,但也不算最稀。
轮到孙寡妇、赵老憨、刘三儿这几个“主力”时,碗里的东西就更稀了,米粒野菜清晰可数。
轮到她自己和猎户张大胆时,几乎就是清汤寡水。
最后,才是李根柱。他的碗里,和王氏、张大胆的差不多。
这个分配顺序和分量差异,是王氏根据李根柱之前“按需、按劳”的原则,结合眼下实际情况自己把握的。在她看来,合情合理:伤员病号最需要,孩子正在长身体,主力要干活所以不能太饿,自己和俘虏还有队长,可以再紧一紧。
但有人不这么看。
赵老憨看着自己碗里那点稀汤,又瞥了一眼周木匠碗里明显稠一些的糊糊,心里的不平衡像野草一样疯长。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干活出力的,还比不上躺着养伤的……”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岩窝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木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看看自己动弹不得的伤腿,最终羞愧地低下头,把碗往旁边推了推,低声道:“我……我吃得少,这碗给……”
“给什么给!”孙寡妇猛地放下碗,眼神不善地瞪向赵老憨,“老憨,你啥意思?周大哥腿断了,吴二哥和陈四兄弟伤都没好利索,多吃一口怎么了?没有他们日后好了能帮忙,光靠咱们几个,能撑多久?你腿脚好的时候,咋没见你出去多打点猎物回来?”
赵老憨被孙寡妇一呛,有些恼羞成怒:“我……我怎么没打?前几天不是跟着出去了?那能怪我吗?山里的东西是我想打就有的?再说了,刘三儿和陈四……他们之前还是……” 他看了一眼刘三儿和陈四,把“俘虏”两个字咽了回去,但意思很明显——这些“外人”,凭什么也分咱们辛苦找来的粮食?
刘三儿和陈四顿时脸色一白,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发抖。陈四更是想起自己之前还是来搜捕人家的乡勇,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吴老二则只是默默喝着自己那份,眼神空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狗剩和石头两个孩子,吓得不敢出声,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张大胆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却巴不得他们吵得更凶些。
王氏手足无措地看着李根柱。
岩窝里的空气,因为一碗粥的分配,瞬间凝固了,充满了猜忌、委屈、不满和暗流涌动的敌意。
李根柱慢慢喝完了自己那碗清汤,将碗放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看向他。
“都吃完了?”李根柱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没人回答。
“好。”李根柱站起身,走到岩窝中央,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拉得很长,“看来,光有“按需按劳”四个字不够。具体怎么“按”,谁“需”多少,谁“劳”几何,该有个更明白的说法了。”
他环视众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今天,咱们就开个会,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开会?”赵老憨愣住。
“对,开会。“议事会”。”李根柱肯定道,“护山队不是我一言堂,规矩也不是我一个人定的。事关大家活命的口粮,每个人都有说话的份。但说之前,我先立几条开会的规矩。”
“第一,轮流发言,不许打断。第二,就事论事,不许人身攻击,翻旧账。第三,最后怎么定,听我的。但有意见,必须现在说出来,定了之后,再有怨言,按违抗命令论处。”
简单三条,把会议框架搭了起来。既有民主的“发言权”,又有集中的“决定权”,还有纪律的“闭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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