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冬月,总比外头冷上三分。
静远院的窗棂沾着薄霜,沈微指尖捏着针,素白的绫罗帕子上,半朵并蒂莲才绣了瓣尖。她穿一身月白缟素裙,领口压着细绒边,是夫君谢瑨丧仪上唯一留下的新裳——嫁入镇国公府不过三月,红绸还没褪尽色,棺木就从正门抬了出去,连带着她的“大少夫人”名分,也成了府里人人避讳的冷字。
“吱呀”一声,院门上的铜环撞出轻响,进来的是管事房的张嬷嬷,脸上堆着敷衍的笑:“大少夫人,国公爷吩咐了,把二少爷领过来给您照看。”
沈微抬眼时,才看见嬷嬷身后躲着个小小的身影。
是谢辞,镇国公的庶子,生母是府里早逝的舞姬,今年刚满四岁。他穿一身洗得发灰的青布棉袍,领口歪着,露出细瘦的脖颈,小手冻得通红,攥着嬷嬷的衣角,只敢露出半张脸看她——眉眼倒是生得好,睫毛细软像鸦羽,就是唇色泛白,一看就是没被精心照看过。
张嬷嬷把谢辞往前推了推:“二少爷,这是你嫂嫂,往后就跟着嫂嫂住了。”
谢辞被推得一个趔趄,小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他怯生生地抬眸,撞进沈微温软的眼,忽然就不躲了,只是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些。
沈微放下针线,起身时裙摆扫过暖炉,带出点微弱的热气。她走到谢辞跟前,蹲下身,指尖碰了碰他冻得冰凉的耳朵:“冷不冷?”
谢辞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尾泛着点红。
张嬷嬷在旁边不耐烦地催促:“大少夫人,国公爷说了,二少爷的吃穿用度按庶子份例来,您多费心。”说完也不等沈微应,转身就踩着碎步走了,院门关得“哐当”响,惊得谢辞往沈微身边缩了缩。
沈微叹了口气,牵起他的小手往屋里走:“进来吧,嫂嫂给你拿糖糕。”
屋里的暖炉烧着炭末,不算旺,却比外头暖些。沈微从炕几的食盒里端出一碟糖糕——是她今早趁着厨房没人,自己用仅剩的几勺糖和白面蒸的,卖相不算好,边缘有些焦,却透着甜香。
谢辞盯着糖糕,咽了口唾沫,却没伸手。
“吃吧,”沈微把一块糖糕递到他嘴边,指尖沾着点面屑,“是嫂嫂做的,没旁人碰过。”
谢辞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嘴,咬了一小口。糖糕的甜裹着面香,顺着舌尖漫开,他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小灯笼,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块,又盯着碟子里剩下的。
沈微又递了一块,看着他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忽然想起自己未出阁时,母亲也总给她做这样的糖糕。那时候她还是江南沈家的嫡女,有梨涡,爱穿粉裙,从没想过会嫁进侯府,更没想过会成了寡嫂,还要照看一个素未谋面的庶弟。
正想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那小贱种在哪?”是嫡兄谢衍的声音,才十岁,却已经学着嫡母的刻薄腔调。
沈微心里一紧,刚要把谢辞护在身后,谢衍已经踹开院门闯了进来。他穿一身狐裘,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眼就看见炕几上的糖糕,几步冲过来就抢:“这破东西也配吃?给我!”
谢辞手里的糖糕被他一撞,掉在地上,沾了灰。
孩子的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敢哭,只是攥着沈微的袖口,指尖用力得泛白。
沈微按住谢衍的手,声音不算大,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软韧:“这是给阿辞的,大公子要是想吃,让厨房给你做新的。”
谢衍撇撇嘴,伸手就推谢辞:“什么阿辞?不过是个庶种,也配叫这名儿?”
谢辞被推得往后倒,沈微眼疾手快把他抱进怀里。谢衍还不罢休,伸手要扯谢辞的头发,沈微侧身挡住,胳膊被他指甲划了道红印。
“大少夫人这是要护着他?”谢衍叉着腰,“我娘说了,这小贱种就是府里的累赘,你护着他,小心连自己的份例都没了!”
沈微抱着谢辞,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背,抬头看谢衍时,眼底没了刚才的柔和:“阿辞是镇国公的儿子,是我的幼弟,轮不到你来骂。你要是再闹,我就去国公爷跟前说。”
谢衍到底是怕父亲的,撇了撇嘴,啐了口唾沫,带着小厮走了,临走前还踢翻了地上的糖糕碟。
碟碎的声音响起时,谢辞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埋在沈微颈窝里,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嫂嫂……糖糕没了……”
沈微摸着他的头,指尖沾了点他的眼泪,温软的梨涡在脸上漾开:“不哭,嫂嫂明天再给你做,做双份的。”
谢辞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抬起头,小手攥着沈微的袖口,像攥着救命的浮木:“嫂嫂……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窗外的霜雪落在窗棂上,泛着冷光。沈微看着他通红的眼,想起自己丧夫后在府里的孤苦,忽然就软了心。她把谢辞抱得紧了些,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不丢,嫂嫂带你长大。”
那天晚上,谢辞睡在沈微的偏榻上,怀里抱着她给的暖手炉。沈微坐在炕边,借着油灯的光补他破了的棉袍,指尖的薄茧蹭过布料,忽然摸到他塞在她袖袋里的东西——是一枚小小的羊脂玉佩,雕着歪歪扭扭的云纹,绳子都磨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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