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听着孙丕扬那番充满了悲愤与无奈的倾诉,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知道,孙丕扬此番是心意已决,自己再多说也是枉然。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一饮而尽,只觉得满口的苦涩,直入心脾。
然而,他今日深夜到访,除了劝留孙丕扬这桩“私情”,更有一件迫在眉睫、关系到国本安危的“公事”要与他商议。
于是,他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来,原本略显佝偻的身子,此刻却挺得笔直。他看着孙丕扬,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沉声道:“大冢宰,晚生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商!”
孙丕扬见他神情如此郑重,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好奇道:“哦?元辅还有何事?”
叶向高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目光谨慎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孙丕扬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有机密要事,是那等不得让第三人听闻的话!
他自嘲地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元辅不必多虑。老夫这陋室之中,不过只有一两个耳聋眼花的老仆罢了,不似你那阁臣府邸,高院深墙,耳目众多!”
叶向高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他缓缓走到孙丕扬的近前,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大冢宰,此事……乃是关于已故王皇贵妃的丧仪。”
孙丕扬一听,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此事他自然知晓,前些时日,礼部尚书翁正春上疏力争,皇上虽然点了头,定了陵寝之地,但后续的发丧、谥号等具体事宜,却依旧是压着不办,一拖再拖!
只听叶向高继续说道:“皇上迟迟不肯为王贵妃举行大丧之礼,臣等几次三番上疏,也都是一压再压,毫无进展!晚生心中忧虑,恐皇上此举,是另有所图啊!更何况,如今那福王殿下,依旧滞留京师,迟迟不肯之国就藩!此二事联系起来,不得不让人不防啊!”
孙丕扬闻听此话,脸色也是愈发阴沉!
是啊!这两件事,单独看来,或许还只是皇爷的怠政和偏心。但若是联系在一起,那背后的政治意味,可就太令人心惊了!
就在孙丕扬沉思之际,叶向高又向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蚊蚋一般,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大冢宰,晚生近日从宫里头,得了些消息……”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据说,宫中有人想拿皇太子殿下的那位五皇孙,来做文章!”
“什么?!”
孙丕扬闻听此话,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疲惫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一脸愤懑地盯着叶向高,厉声怒斥道:“叶元辅!尔等……尔等竟敢私通宫闱不成?!你可知,此乃死罪!”
内臣与外臣勾结,私下传递宫禁消息,这在大明朝,可是严令禁止的弥天大罪!一旦被发现,便是他这个内阁首辅,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叶向高见孙丕扬反应如此激烈,却也并不慌张。他一把抓住孙丕扬那只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胳膊,沉声道:
“孙公!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我之间,还不肯明志吗?!”
他一改平日里对孙丕扬“大冢宰”、“元辅”之类的官场称呼,直接用上了更为亲近也更为江湖气的“孙公”二字!
“如今国本已是危如累卵!福王不走,太子不安!太子不安,则社稷不宁!在此等生死存亡的关头,些许的小节,何故还要拘泥?!”
孙丕扬被叶向高这番话说得一愣,但随即,他便挣脱了叶向高的手,冷哼一声道:“小节?叶元辅,你倒是说得轻巧!当年冯双林和张江陵之事,难道还远吗?!内外交结,权倾朝野,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你难道忘了吗?!”
他说着,又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叶向高,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再者说,你们如此行事,私下里拿天家血脉做文章,妄图借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来左右宫闱之事!且不说此事是否可行,其行径与那些搬弄是非的宵小,又有何异?!”
“你就不怕,今日你们能将这五皇孙捧上天,明日里,他若是真的得了势,长大了,又成了另一个让你们难以解决的福王吗?!”
他这番话,句句诛心,直指叶向高计策背后,那最危险、也最不可控的内核!
叶向高被他问得是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小小的书斋之内,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两位当朝最顶尖的文官,因为对“国本”和“礼法”的不同理解,而陷入了激烈的对峙之中!
孙丕扬那番充满了愤怒和警示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叶向高的心上,也让这间简陋的书斋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叶向高被他问得是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他知道,孙丕扬所言,句句在理。此事,确实行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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