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丕扬将叶向高请进正厅,分宾主落座。老仆很快便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清茶,然后便躬身退下,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位大明朝堂之上,权柄最重的文官。
叶向高也不客气,端起那只略显粗糙的青瓷茶杯,轻轻地吹开漂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末子,呷了一口。
“嘶——”
一股苦涩粗砺的滋味,瞬间便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好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粗茶”啊!叶向高心中暗道。他自己身为福建人,从小便是喝着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长大的,对于茶之一道,自然是颇为挑剔。眼前这杯茶,无论是茶色、茶香还是茶味,都只能用“勉强入口”来形容。
孙丕扬看着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抚须笑道:“呵呵,倒是让元辅见笑了。元辅乃是福建人士,想来这天下的好茶,都已品鉴殆尽。老夫这厢,却是怠慢了。”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自嘲地说道:“我那乡梓陕西,本就不产什么好茶。即便是平日里饮茶,也大多是些来自川北汉中,或是蜀中各地的茶品。此次自老家诏拜此位,仓促上任,行囊之中,也只备了些许家乡的土产。这京中百物腾贵,好茶更是价如黄金,老夫囊中羞涩,便也只备得起这等粗茶,招待贵客了。”
叶向高闻言,也是哈哈一笑,将茶杯放下,摆了摆手道:“大冢宰说笑了。茶嘛,能解渴提神便好,何须分什么好坏精粗?说起来,倒是晚生之前,还曾想着能借花献佛,巧为大冢宰寻觅一些家乡的好茶呢。”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晚生曾听闻,陕南宁强府的‘宁强雀舌’,还有那紫阳县的‘紫阳毛尖’,以及那秦巴山区的‘秦巴雾毫’,皆是茶中佳品,滋味清冽,回味悠长。本还想着,能为大冢宰解一解这乡梓之情呢!”
孙丕扬听闻此话,眉头却是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他如何听不出叶向高这番话的弦外之音?这分明是想借着“送茶”的名义,来探自己的口风,或是送一份“人情礼”啊!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开口道:“元辅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这些名茶,老夫却是无福消受。若真要说起家乡茶,老夫在家时,也只是偶尔饮上一杯‘金杯茶’罢了。其他的,倒是喝不惯。”
“金杯茶?”
叶向高闻言,也是微微一愣。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关于这“金杯茶”的来历。
此茶,产于靠近陕南的四川巴州治下的南江县,地处偏僻。早在明正德年间,便被列为贡品。只是,此茶实在是太过偏门,产量又少,除了当地的官员和宫中内廷,怕是极少有人知晓。
叶向高心中瞬间便明白了!
这孙丕扬,好一个“老狐狸”啊!
他这是明摆着,故意说出一个自己根本不可能弄到的偏门茶叶,来委婉地拒绝自己的“好意”啊!这是在告诉自己:你的人情,我不想受;你的礼,我更不能收!
想到这里,叶向高也不由得失笑起来。这位孙大冢宰,还真是一块刚正不阿的“老顽石”啊!
孙丕扬见他发笑,也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对方看穿。他也不点破,只是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然后才将话题引入了正轨,沉声问道:
“元辅深夜到访,想必不是为了来与老夫品评这粗茶的吧?不知究竟所为何事啊?”
叶向高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一正,道:“大冢宰明鉴。晚生此次前来,自然是为公事。”
孙丕扬闻言,眉头一挑,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哦?既然是公事,元辅何不等到明日,在公廊阁堂之上,与老夫明说?又何须在这深夜,屈尊到我这陋室之中来?”
他这话,显然是还有些不悦,觉得叶向高此举,不合规矩。
叶向高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地说道:“大冢宰此言差矣。晚生此次前来,虽是为公事,但其中却也夹杂着几分私情啊!”
“公中有私,私中有公。”
孙丕扬听了这话,眼神也是微微一凝。他知道,今夜这场谈话,怕是不会那么简单了。
见孙丕扬已然起了兴致,叶向高也不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声音沉重地说道:
“大冢宰,如今这朝堂之上,是个什么光景,你我心知肚明。官僚缺乏,人才壅滞,百事废弛,可谓是穷极而无复之矣!此等景象,怕是我大明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之极也!”
他说得是痛心疾首,将眼下朝廷缺官严重、行政效率低下的窘境,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孙丕扬,见他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便又加了一剂猛药,继续说道:“晚生听闻,大冢宰近来也已连上辞呈,有心致仕归乡。晚生今日前来,一为公事,二为私情,便是想斗胆劝慰大冢宰一句:还望以国事为重,莫作此想!”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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