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车轮,碾过秋日的萧瑟,毫不留情地驶入了万历三十九年的十一月。
北京城的天,也仿佛一夜之间,彻底沉下了脸。朔风卷着冰冷的寒气,如同出鞘的利刃,刮过宫阙的重重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便是白日里,那惨白的日头也失了温度,懒洋洋地挂在天上,照得人身上没有半分暖意。
宫里头的人们,早已换上了厚实的冬衣,一个个都戴上了毛茸茸的“煖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寒气。
按照宫中的惯例,一到这等天寒地冻的时节,为了御寒,每日清晨,各宫都会吃上一碗**辣的“辣汤”——用羊肉、胡椒、干姜等辛辣之物熬成的热汤,一碗下肚,便能叫人从头暖到脚。
此外,还会食用一些生腌的、带着浓重酒味的“??肉”,即用酒和香料腌制的肉类。和温过的“浑酒”,以激发体内的阳气。更有那糟腌得恰到好处的猪蹄、肥美的尾鹅、脆韧的鹅掌,以及皮薄馅大的羊肉包子、扁食、馄饨等等,皆是高油高热的吃食,以为“冬日阳生”之义,靠着这些食物来抵御漫长的寒冬。
然而,今年的东宫,却与往年大不相同。
恰逢王恭妃薨逝,整个东宫尚在国丧期间。一应荤腥,尽皆禁绝!
别说是那**的羊肉汤,肥美的尾鹅了,便是一点点的猪油荤腥,都不能沾染。每日里,尚膳局送来的,除了寡淡的白粥,便是些清水煮的青菜豆腐,连点像样的油花都见不着。
这等清汤寡水的日子,对于那些平日里锦衣玉食,早已养刁了肠胃的主子们,尤其是那些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内侍和宫人们来说,简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
这也难怪,前些日子,朱由校会那般大发脾气了。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素斋,肚子里没半点油水,还要穿着那粗糙的丧服,跟着大人们行那繁琐的礼仪,任是谁,怕是也得闹些脾气。
朱由检对此却是暗自庆幸不已。
他躺在温暖的襁褓之中,享受着乳母陆氏那依旧温热甘甜的“特供口粮”,看着周围那些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显得有些面有菜色的宫女太监们,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优越感。
“嘿,幸亏我还是个吃奶的娃娃!”
朱由检在心里美滋滋地想道,“这要是让我跟着他们一天三顿清汤寡水的,怕是得饿得两眼发昏!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看着大哥朱由校每日里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中也多了几分同情。看来,当这个“皇长孙”,也并非全是好处啊!至少在吃这方面,还是自己这个“小不点儿”更占便宜。
他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若是自己这位大哥,知道自己每日里都能“大快朵颐”,而他却只能吃糠咽菜,会不会气得当场哭出来?
当然,这种庆幸也只是一闪而过。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能从周围人那压抑的氛围和强颜欢笑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凉。
王贵妃的丧仪,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整个东宫之上。它不仅带来了饮食上的清苦,更带来了一种精神上的压抑。
朱由检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父亲朱常洛,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时常一个人在灵前枯坐半晌,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太子妃郭氏,则变得更加忙碌和严厉了。她每日里不仅要操持繁琐的丧仪,还要兼顾两个孩子的起居和学业,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她将勖勤宫管束得如同铁桶一般,不允许有丝毫的差错和懈怠。
北京南城,时近申酉之,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北京城那巍峨的城楼和绵延的屋脊,都染上了一层凄美的余晖。
宣武门外大街,绳匠胡同。
此地因早年间聚居着许多制作绳索的工匠而得名,属于外城地界,与皇城之内那富丽堂皇、井然有序的景象相比,这里便多了几分市井的喧嚣与杂乱。
明初,京城本无南城之说。直到嘉靖年间,为抵御北边鞑靼的侵扰,这才匆忙扩修了这片外城。
只是,扩建之后,此地便一直是平民百姓或是外地来京讨生活的落魄之人的聚居租赁之所。京城居,大不易。米价之昂贵,薪炭之难求,压得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就在这天傍晚,这条素来只闻小贩叫卖声、孩童哭闹声的狭窄胡同之内,却悄然驶入了一顶青布小轿。
轿子由两名轿夫抬着,走得不疾不徐。旁边还跟着一名随从。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顶轿子,却也引得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无他,只因那名跟在轿子旁的随从,便是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存在。
只见他头戴一顶时下流行的六瓣尖顶暖帽,帽沿上镶着一圈黑色的貂鼠皮;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簇新的宝蓝色貂裘,脚下蹬着一双粉底皂靴,行走之间,自带着一股子大户人家才有的体面与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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