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寒意渐浓。自从王恭妃薨逝之后,整个东宫便都笼罩在一股压抑而又肃穆的氛围之中。
这一日,天气难得放晴,朱由检正由李进忠和陆氏一左一右地护着,在勖勤宫的小庭院里,摇摇晃晃地练习着走路。他如今已将近一岁,走起路来,虽然还不大稳当,但比起最初,却已是利落了不少。
他正扶着廊下的栏杆,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享受着这难得的、可以自由活动筋骨的时光,却忽然听到,从隔壁他大哥朱由校所居住的院落里,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间或还夹杂着器物被打翻的“噼啪”脆响和孩童气急败坏的哭喊。
朱由检停下脚步,侧耳仔细一听,便听出那哭喊声,正是来自他那位大哥——皇长孙朱由校。
“滚!都给我滚出去!”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猪食吗?!也敢端到我面前来?!”
“我不吃!不吃!拿走!通通都给我拿走!”
紧接着,便又是“咣当”一声,似乎是整个食盒都被掀翻在了地上。
朱由检听着这动静,心中也是了然。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怕是又在借题发挥,对着尚膳监送饭来的太监们发火呢!
这也不怪他。
按照《大明会典》的规制,王贵妃薨逝,乃是国丧,宫中上下,皆需服丧。
太子朱常洛,作为亲子,理应服那五服之中第二重的“齐衰”之礼。所谓“齐衰”,便是身穿用稍粗的麻布缝制、且缝好下边的丧服。在丧期之内,需得每日举哀,戒绝荤腥,全程素食。
朱常洛对生母感情极深,不仅严格遵守着这些规矩,更是多次上疏,恳请能每日亲往景阳宫的灵前哭临尽孝。这一次,万历皇帝倒也难得地没有为难他,允准了此事。
而太子妃郭氏,作为东宫正妃,自然也要每日跟随太子,一同服丧,并参与宫内各种繁琐的祭奠,如朝夕祭、哭临等等,也是辛苦异常。
至于朱由检,因为年纪尚在三岁以下,按照“三岁以下不祭”的规矩,他倒是不需要参与那些复杂的仪典,只需换上一身素色的衣裳,以示哀悼便可。
问题,就出在了皇长孙朱由校的身上。
朱由校虽然是庶出长孙,但因自幼便由郭氏抚养,又深得太子喜爱,其地位早已等同于嫡孙。此次王贵妃丧仪,朱常洛和郭氏等人,竟是直接给他安排了“嫡孙为祖母”所应服的、最重的“斩衰”之礼!
所谓“斩衰”,乃是五服之首,需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且衣边不缝,以示哀痛之深切。这完全就是按照皇位继承人的最高规格,来为他安排的!
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只是,这礼法上的“尊崇”,对于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朱由校毕竟只是个孩子,他与自己那位素未谋面、毫无感情的祖母,能有多少真切的悲伤?让他每日里穿着那粗糙刺痒的麻布孝服,跟着大人们一同跪拜哭临,本就是一种折磨。
如今,更是要日日吃素,连一点荤腥都见不着,这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又素来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难以忍受的酷刑!
他自然是不敢公然反对这“孝道”的规矩,便只能将满腔的怨气,都撒在了那些送饭的尚膳局太监身上,三天两头地,便要借着“饭菜不可口”、“青菜有虫眼”之类的由头,大发一通脾气。
朱由检正想着,便见隔壁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朱由校身穿着一身宽大的、显得有些不合身的斩衰麻服,气鼓鼓地从院内冲了出来。他那张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此刻写满了不高兴,小嘴撅得老高。
他的贴身伴伴宋晋,以及其他几名侍奉的太监,则是一脸惶恐地跟在后面,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显然是刚刚挨了一顿好骂。
朱由检看着大哥那副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好笑。这小屁孩,还真是性情中人啊!
只是,当他看到朱由校那身粗糙的斩衰孝服时,心中却又不由得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身衣服,不仅仅代表着哀悼,更代表着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继承”的责任。
看来,他那位太子老爹,和他这位嫡母郭氏,已经开始在为大哥的未来,铺路了啊!
他正思索着,却见朱由校也发现了他,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又气呼呼地,向着庭院的另一头跑去了。
朱由检看着他那小小的、却又故作倔强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着大哥朱由校那气鼓鼓的背影,朱由检心中却在暗暗地进行着他自己的观察和分析。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大哥,虽然此刻看起来像个任性不懂事的小屁孩,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
当然,他这份“有主见”,是相对于他们的父亲——太子朱常洛而言的。
朱由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生长环境的不同,导致了他们父子二人性格上的巨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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