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举与许弘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萧云举率先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大冢宰明鉴。今日又有几位言官上疏,言辞激烈,指责我等京察不公,挟私报复,其言辞之恶毒,简直不堪入耳!下官担心,若是任由这等风气蔓延,恐会动摇京察之根本啊。”
“哼,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许弘纲性子较为刚直,闻言冷哼一声,眼中怒火闪动,“他们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便想将水搅浑,以图蒙混过关!依下官看,越是这般叫嚣的,越是心中有鬼,越要严查!”
孙丕扬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缓缓说道:“二位所言,老夫都已知晓。这京察自古便是整顿吏治、澄清玉宇的利器,但也最易招致宵小之辈的嫉恨与反扑。我等既食君禄,当忠君事,些许非议,何足道哉?”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允升,你主管考功,近日查核各部院官员考绩,可有何进展?那些盘根错节的积弊,可曾触及?”
萧云举神色一肃,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稿,呈给孙丕扬,躬身道:“回大冢宰,下官已会同各司郎中,对六部及各寺、监官员的考绩进行了初步梳理。其中,户部仓储亏空之数,触目惊心,其背后牵涉甚广,盘根错节,下官担心,若是深究下去,怕是会引起朝局震荡啊。”
孙丕扬接过文稿,仔细翻阅着,眉头越皱越紧。他虽然早已预料到吏治败坏之严重,但看到这些确凿的数字, 依旧是心惊肉跳。
“大冢宰,还有一件事。”
萧云举继续说道,“近日都中盛传,那前右谕德兼侍讲学士汤宾尹、御史顾天峻等人,因与东林党人素有嫌隙,正四处活动,联络南北言官,试图借此次京察之机,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他们行事乖张,颇有当年唐代牛李之风,若不加以约束,只怕会使得京察变了味道,沦为党同伐异的工具。”
“东林那帮书生!”
孙丕扬放下文稿,轻轻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虽然其中亦不乏忧国忧民之士,但他们好发清议,品评人物,言辞之间,未免太过孟浪,也容易得罪人,被人利用。我等行事,务必以国事为重,以吏治为先,不可轻易被卷入他们的私斗之中。但那些依附于阉宦,或是与外戚勾结,鱼肉百姓的败类,才是我们此次京察务必清除的毒瘤!”
许弘纲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接口道:“大冢宰所言极是!下官也听闻,近日都中又起了些关于‘伪造书信’的风波,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意图挑起更大的纷争。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再无宁日。”
他指的是金明时弹劾汤宾尹等人,以及“五鬼”事件。
“这等宵小伎俩,何其卑劣!”孙丕扬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弘纲,此事你都察院务必严查,揪出幕后黑手,不可让这等腌臜手段,污了我大明朝纲!”
他又看向萧云举:“允升,你那边也要盯紧了,凡是查有实据,贪腐无能之辈,无论其背后有何靠山,一律上报,不可姑息!老夫倒要看看,此次京察,究竟能揪出多少害群之马!”
萧云举和许弘纲见孙丕扬态度坚决,心中也是一振,齐声道:“下官遵命!”
萧云举和许弘纲听了孙丕扬那番“尽人事,听天命”的感慨,心中都是百感交集。他们领了孙丕扬的指示,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忧虑。
还是萧云举先开了口,他斟酌着词句,略带迟疑地说道:“大冢宰,下官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丕扬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云举有话但说无妨。”
萧云举这才鼓起勇气,沉声道:“大冢宰方才提及东林那群人为党,言辞之间,颇有警示之意。下官以为,大冢宰所虑极是。只是如今朝堂之上,门户之见已深,党同伐异之风炽盛。那些被我等在京察中黜陟的官员,及其党羽,早已将大冢宰您斥为‘秦党’。连带着下官与许总宪这些与大冢宰亲近之人,怕是也早被他们划入其中了。”
许弘纲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大冢宰,这‘结党’二字,在国朝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论语》有云:‘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在世人眼中,唯有那些追逐私利的小人,才会勾连朋比,结党营私。如今这朝堂之上,却已是人人自危,个个都生怕被扣上‘某党’的帽子。可以说,已经到了不是朋友,便是敌人的地步了!”
孙丕扬闻言,脸上却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还是坚定。
他当然知道“秦党”这个称呼。只因他是陕西人,那些被他罢黜的官员便给他扣上了这个帽子,意图将他塑造成一个只知维护乡党利益、排斥异己的权臣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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