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万历皇帝那张素来带着几分慵懒和倦怠的脸上,此刻竟是布满了怒容,一双原本浑浊的眼睛,也因为怒火而显得有些发红。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中的玉核桃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捏碎一般。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万历皇帝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矮几,震得上面的茶盏都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
“妖孽转世?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编排朕的皇孙!这是咒朕绝后,还是咒我大明江山不稳啊?!”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这股突如其来的“妖孽”流言,不仅仅是针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更是直接触动了万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多年前那桩震动朝野的“妖书案”!
当年,一本名为《续忧危竑议》的匿名小册子在京城流传,其中内容影射郑贵妃意图谋立福王为太子,言辞极为恶毒。
此事引得万历皇帝雷霆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牵连甚广。最终,虽然未能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但万历皇帝也借此机会,狠狠地整治了一批他认为“心怀不轨”的臣子,并严令:“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若私有妖书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
那时,“妖言”出于宫外,他尚能理解为是某些居心叵测的臣子在兴风作浪。可如今,这等恶毒的“妖孽”之说,竟然出自这戒备森严的紫禁城之内,出自他这君父的眼皮子底下!这简直是视他这个皇帝如无物!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君父放在眼里了!
万历皇帝越想越气,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往上窜,恨不得立刻下令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们统统抓起来,凌迟处死!
一旁的郑贵妃,此刻早已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小心翼翼地跪在万历皇帝的脚边,为他轻轻捶着腿,试图缓解他的一些怒气,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揣测不安。
她知道,皇爷一旦动了真怒,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她也暗暗庆幸,这“妖孽”流言,并非出自她翊坤宫。
就在这时,殿外有近侍太监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启禀皇爷,皇后娘娘回宫了,正在殿外候着。”
万历皇帝闻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火,但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冰冷:“叫她进来。”
不多时,王皇后身着常服,款步走入殿内。她先是对着万历皇帝行了标准的双跪叩首大礼,口称:“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趣的是,虽然早在万历十年,万历皇帝便曾下谕礼部:“皇贵妃见皇后礼,依《大明会典》行四拜,着为令。”
这本是抬高皇贵妃地位,意图重整后宫礼制。但如今,在这启祥宫内,当着盛怒的万历皇帝的面,即便是宠冠后宫的郑贵妃,在见到王皇后进来时,依旧是规规矩矩地从软榻上起身,对着王皇后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口称“参见皇后娘娘”,不敢有丝毫僭越。
这便是皇家礼法,即便有时会被恩宠所模糊,但在关键时刻,依旧是不可逾越的铁律。
王皇后见万历皇帝脸色铁青,殿内气氛又如此压抑,心中也是一惊,连忙柔声问道:“皇上今日这是……这是因何事发这么大的火气?可是朝堂上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万历皇帝抬眼看了看王皇后,见她神色关切,不似作伪,便将太监卢受刚刚禀报的,关于宫中流传五皇孙朱由检是“妖孽转世”的流言,简略地说了一遍。
王皇后听罢,也是花容失色,惊呼道:“竟有此事?!五皇孙那孩子,臣妾今日在家宴上亲眼见过,玉雪可爱,聪慧伶俐,怎会……怎会是妖孽?这……这流言也太过荒谬了!”
她回想起朱由检那双清澈的眼睛和天真的笑容,实在无法将他与“妖孽”二字联系起来。
“哼!荒谬?”万历皇帝冷笑一声,“朕看,不是荒谬,是歹毒!是包藏祸心!朕那孙儿在家宴上的表现,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说他‘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倒也说得过去。可偏偏就有人要往‘妖孽’上引!这不是明摆着要往朕的心口上捅刀子吗?!”
他顿了顿,声音中充满了森然的寒意:“制造流言,非议上位,诽谤宗室,此乃大不敬之罪!我太祖高皇帝洪武六年便已定下铁律:凡编造传播此等妖言者,皆斩!宣宗皇帝也曾明谕,妖言惑众,与谋逆、强盗同属十恶不赦之罪!”
不怪万历皇帝生这么大的气。在他看来,诋毁皇室成员,私下里聚众议论皇家是非,其性质之恶劣,远比那些打家劫舍的盗匪还要严重得多!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口舌之争,更是对皇权尊严的公然挑衅!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和自嘲:“唉,人人都说朕这个君父做得不好,说朕倦政,说朕偏心。可在朕看来,实乃是朕这个君父,做得太仁慈了些!以至于这宫中,竟然还有像当年张诚那样的狗奴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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