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晨光熹微,薄雾如纱般笼罩着紫禁城的红墙黄瓦。
承华宫内,一片静谧。朱由检早已起身,披着一件单薄的湖蓝色常服,坐在窗前的书案旁,手里捧着一本《天问》,目光却似乎穿透了书页,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笃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进来。”朱由检放下书卷,声音平静。
李矩推门而入,神色略显凝重,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密封完好的信筒。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爷,赵胜从江南那边传回急信了。是八百里加急。”
朱由检闻言,眉头微微一挑。赵胜去江南已有月余,除了最初几封报平安的信外,这还是第一次动用加急文书。
“呈上来。”
李矩上前,将信筒双手呈上。朱由检接过,熟练地挑开封漆,取出信笺。信纸极薄,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写得有些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焦急的情况下书写的。
朱由检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好一个江南!好一个苏杭!”
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这帮人,当真是把地方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李矩见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爷,可是赵胜那边出了岔子?”
“何止是岔子!”
朱由检冷哼一声,指着信纸道:“赵胜在信中说,他在苏州、松江等地招募织工、采买织机,原本一切顺利。可就在半月前,风向突变!不仅那些原本谈好的匠人纷纷反悔,连定好的织机也被扣在了作坊里,说是‘官府征用’,不让发货!”
“这……这是为何?”李矩大惊失色。
“咱们可是给了足额的银子,又是正经买卖,他们凭什么扣货?”
“凭什么?就凭那是他们的地盘!凭我们没拜码头!”
朱由检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语气冰冷。
“赵胜多方打探,才得知这背后是有人在捣鬼。苏州织造局的太监,联合了当地几个把持丝绸行业的大商贾,放出话来,说我们是北方来的野路子,不懂规矩,要坏了江南织造的行市!还威胁那些匠人,谁敢跟我们走,以后在江南就别想再吃这碗饭!”
“看来有些人出了这宫就当了土皇帝啊!就更有甚者……”
朱由检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有些所谓的士人,在茶楼酒肆公然宣扬,说北方阉党横行,派人来江南是为了掠夺民脂民膏,号召士绅商贾共同抵制!把这单纯的商业行为,硬生生给扯到了朝堂斗争上!”
“这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李矩听得目瞪口呆,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虽久居深宫,但也知道江南士绅势力的庞大。但他万万没想到,为了几台织机、几个匠人,这些人竟然会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动用官府和舆论的力量来打压。
“织造局代表的是内廷在江南的利益,大丝绸商是地方豪强的钱袋子,而那些士子则是掌握舆论导向的喉舌。”
朱由检停下脚步,目光深邃:“这三方势力,平日里或许还互相看不顺眼,可一旦面对来自北方的、可能触动他们核心利益的入侵者,竟然迅速结成了攻守同盟!赵胜不过是个没根基的外来户,他说他本来想扯个‘内廷采办’的大旗,结果反而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一块送上门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吃了还能博个清流的美名!”
“爷,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李矩焦急道:“赵胜虽然身手不错,但毕竟只是个奴才,手里既无实权,又无兵马。强龙难压地头蛇,若是硬顶,怕是要吃大亏啊!而且若是因此事闹大了,传回京城,被言官们抓住把柄,参上一本,说咱们‘扰乱地方’,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朱由检沉默了。
他重新坐回椅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李矩说得没错,形势确实严峻。苏州织造太监,那可是位高权重的肥缺,虽然名为太监,但其实际权力甚至不亚于一般的封疆大吏。他们手里握着给皇帝办差的“敕谕”和“关防”,秩视秉笔太监,在地方上更是呼风唤雨。
自己虽然有个“皇孙”的身份,但那是虚的。真要跟织造局硬碰硬,且不说能不能赢,光是这其中的政治风险,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万历皇帝虽然宠爱他,但也最忌讳宗室、内臣与地方勾结。一旦事情闹大,就算他是皇孙,也难逃责罚。
“不能硬来。”
朱由检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硬碰硬,我们碰不起,也没必要。既然这苏州、松江成了铁板一块,那我们就绕开它!”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李伴伴,立刻给赵胜回信!”
“是!请爷吩咐!”李矩连忙应道。
“第一,令赵胜立即停止在苏州、松江的一切公开活动!所有已经谈崩了的买卖,全部放弃!那些被扣下的织机,若是能花钱赎回,就尽量赎回;若是对方漫天要价,或者故意刁难,那就不要了!当断则断,绝不能为了几台机器,把人给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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