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之内,气氛在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堂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人马,彼此目光交错,暗流涌动。
一方,是以主审官巡城御史刘廷元为首,刑部山东司郎中胡士相、员外郎赵会桢、劳永嘉等人为辅,再加上代表着宫中意志、在一旁默然监督的司礼监太监卢受。他们是“维稳派”。
在他们眼中,此案越早了结越好,张差必须是疯子,也只能是疯子。
而另一方,则是刚刚投下重磅炸弹的提牢主事王之采,以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的署理刑部左侍郎张问达。
他们是“重查派”。王之采手中的那份揭帖,如同一把利剑,直指案件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幕。
本来,初审的结论——“疯癫奸徒张差,私闯宫禁,依律论斩”——几乎已是铁板钉钉,案卷眼看就要移送大理寺复核画押。谁也想不到,一直沉默旁听,看似毫不起眼的王之采,会在此刻挺身而出,将这即将合拢的棺材板,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
“肃静!”
刘廷元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拍惊堂木,试图控制住混乱的局面。他没有去看张问达的脸色,而是将锐利的目光射向王之采,沉声问道:
“王主事,你且将此事细细说来。你说你私下提审了张差?”
王之采面无惧色,朗声答道:“回刘大人的话,正是。昨日提牢司散饭,最后轮到张差时,下官见他不似传言中的疯癫之人,心中生疑。于是私下逼问其实情,张差起初只反复说要‘告状’,后又喃喃自语‘被打得快死了,已经没用了’。”
“下官便让狱卒将饭食放在他面前,对他说:‘你若说出实情,便有饭吃;否则,就让你活活饿死!’随后,下官挥退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两名心腹狱吏扶着他,再次询问。”
“这一次,张差终于开了口!”
王之采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说,他小名张五儿,有马三舅、李外父让他跟随一个不知姓名的老公公进京,说事成之后,会赏他几亩地。等到了京城,进入一个不知街道的大宅子,里面一个老公公给他饭吃,并交给他一根枣木棍,对他说:‘你先冲杀一次,遇到人就打死,若是你死了,我们自会救你。’随后,那老公公便引导他从后宰门一路到了慈庆宫门前,他这才击打守门内官,闯了进去,后来见老公公越来越多了,他便被抓住了。”
王之采环视众人,言辞铿锵:“诸位大人,此案事关东宫安危,国本所系!下官职司提牢,近日散饭狱中,细观那张差,年壮力强,耳目清明,对答之间颇有条理,绝非寻常风魔癫狂之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刘廷元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不等他们开口反驳,王之采已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份手写的文书,高举过顶:
“下官心怀疑窦,遂于昨日屏退左右,再三密询,将张差新供一一录下。此乃张差最新供词,其中隐情,骇人听闻,与初审所述,大相径庭!请诸位大人过目!”
“放肆!”
刘廷元终于找到了攻击点,率先发难,语气变得异常严厉:“王主事!你此言何意?三法司会审已毕,人证物证俱在,案情早已明了。你身为提牢主事,私下秘密提审人犯,已属严重越权!这单方面所录的供词,如何能作得准?岂知这不是人犯疯话连篇,又或者是你刻意诱导所致?”
这话极为歹毒,直接攻击王之采程序的“不合规”,并暗示其动机不纯,有攀诬攀扯之嫌。
“刘御史所言极是!”
一旁的胡士相立刻跟上道:“国朝法度,程序攸关,岂能儿戏!”
赵会桢也附和道:“那奸徒前番在蓟州便已有疯癫之状,道臣哀和有文书为证,此番供词反复,必是胡言乱语!”
劳永嘉更是语带规劝地说道:“王主事,莫要被奸徒的疯话所误,因此扰乱了朝廷法度啊!”
一时间,维稳派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向王之采发难。
王之采却毫不退让,他手持揭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朗声道:“诸位大人所言程序,下官自然知晓。但下官正是为了‘朝廷法度’不致蒙羞,才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若张差真是疯子,为何其新供词中,能具体指出马三舅、李外父此等人物?为何能说出有不知姓名老公引路,给饭给棍?甚至能复述出打上宫去,撞一个打一个这等教唆之言?诸位大人,扪心自问,这等指向明确、细节清晰的供词,是一个疯癫之人能凭空编造出来的吗?若我等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为求一时安稳,匆匆结案。敢问他日若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等今日在座之人,岂非都成了欺君罔上、掩盖滔天逆谋的千古罪人?!”
句句诛心!王之采巧妙地将个人程序的小节问题,瞬间上升到了集体政治责任的大义高度!
大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