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没动。
陈默也没动。
两人隔着半步距离站着,像两根插进废墟的桩子,钉在时间断裂的缝隙里。风从断墙的裂缝中钻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灰,吹得快递箱边缘那片金属皮哗啦作响——像是谁在暗处抖铁链,又像某种沉睡的机械正缓缓苏醒。那箱子还躺在地上,盖子半开,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仿佛不是容器,而是一口井,等什么人把命填进去。
林川低头看手。
掌心裂了道口子,血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情绪同化器的核心上。晶体表面立刻泛起一圈涟漪,像水塘被扔了颗石子,又迅速归于平静。他没擦,反而把手指按得更深,任由血顺着纹路渗进晶体缝隙。刺痛顺着神经往上爬,直抵脑髓,像有根烧红的针扎进了骨头缝里。
疼。
但疼得真实。
他知道这玩意儿不是机器零件,也不是数据块。这是被人哭过、笑过、疯过、怕过的东西攒出来的。以前它吸情绪,现在它要靠情绪活。那些被系统抹去的记忆、被规则压住的情绪、被定义为“错误”的感受——全都被封在这块晶体里,像一颗冻僵的心脏,只等一个能唤醒它的人。
可唤醒它的,偏偏是伤口。
“准备好了?”陈默开口。
声音很平,没带劲,但也不是假的。是真的累到说不出花来那种平,像一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松了扣,连颤都不想颤一下。他站在那儿,肩胛骨微微塌着,像是扛了一整座城市的重量走到了尽头。
“你说呢?”林川回他一句。
抬眼看了陈默一眼。对方脸上没镜片,眼睛是自己的,眼白有点黄,眼角有血丝,是熬夜熬出来的那种。不是复制人能抄对的细节——复制人会把疲惫也做得太完美,整齐划一的黑眼圈,标准化的憔悴。可陈默不一样,他左耳后有一道旧疤,是小时候摔碎玻璃门划的,他自己都快忘了,只有在极度疲惫时,那地方才会隐隐发烫,像埋着一块生锈的铁片。
林川信了。
不全信,但信到足够往前走一步。
他弯腰,单膝跪地,动作稳得像台精密仪器,可指尖却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兴奋,是压抑三年后终于能撕开一道口子的战栗。他把情绪同化器的核心对准量子快递箱中央那个凹槽,缓缓推进。三年了,他送了三万两千单快递,穿行在城市的数据缝隙里,每一次扫码、每一次签收,都在替系统清除“异常”。他曾亲手递出过七份“记忆回收令”,看着接收者眼神一点点空掉,像被抽干氧气的鱼。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个工具。
直到那天夜里,他在废弃中转站翻出这个箱子。
盖子打开的一瞬,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别信他们说的正常。”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句话。可她已经死了十年。死于一场被判定为“情绪过载”的意外。
林川咬牙,把核心往里推。
陈默也蹲下来,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掌心温热,带着汗,黏糊糊的,像是刚从噩梦里挣脱出来。
“要是错了。”陈默说,“我们俩就都成系统更新日志里的错误代码。没人读,没人管,最后被自动清理。”
“那也比当守门狗强。”林川咧嘴一笑,嘴角裂开一道小口,渗出血丝,“我送快递三年,就没见过哪单写着‘请自愿消失’。可每一单,其实都是。”
两人同时用力。
咔的一声,核心嵌进去了。
箱子猛地一震,像是通了高压电。外壳开始发烫,边缘扭曲变形,金属像蜡一样软化、拉伸,向上拱起,变成一道拱形轮廓。地面裂开,白光从缝隙里涌出来,不刺眼,却能把影子全吃掉。林川感觉脚底传来一阵酥麻,像是踩在刚苏醒的神经末梢上,每一根脚趾都在发麻。
他往后退了一步。
脚底下软的,像踩在刚凝固的石膏上。他低头看,地面已经不是水泥渣了,是一片纯白,没有纹路,没有接缝,连个灰尘都没有。干净得让人发慌,像是被消毒水泡过一万遍的手术台。
“这地方……”他喃喃,“啥也没有啊。”
“本来就没有。”陈默站他旁边,声音低沉,“规则是后来加的。先有空间,才有条条框框。我们现在就在最开始的地方——零层空间。所有系统的底层,都从这里长出来的。”
林川没说话。
他闭上眼。
耳边响起声音。
厨房水龙头滴答,一下一下。
快递车胎压报警,滴滴两声短,一声长。
还有个女孩在敲键盘,哒哒哒,中间卡一下,重来。
这些声音太熟了。
是他生活里最普通的声音。没人觉得重要,可少了任何一个,他就不是他了。他曾以为记忆是由大事组成的——毕业、分手、亲人离世。可真正构成他的,是这些琐碎到无人记得的瞬间:泡面煮过头的糊味,雨天耳机进水的杂音,凌晨三点自动弹出的广告歌。
他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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