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数据流中撕扯,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皮肤,每一根都带着冰碴子,顺着神经往骨髓里钻。林川的脚踝被缠得死紧,那不是绳索,也不是镣铐,而是一种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束缚——记忆与规则交织成的网,越挣扎越收紧。他动不了,可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在颅腔里撞出的回音:咚、咚、咚,像倒计时。
头顶上方,那张写着“收件人:林川”的快递单仍在飘浮,纸面微微卷曲,边缘泛着蓝灰色的数据光晕,像是被谁用指尖轻轻捏住又故意悬停。它不落下来,也不飞走,就那么悬着,像一场未完成的审判,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法官。
他知道这单不用签。
因为他自己就是终点。
可父亲的身影再度浮现时,空气骤然凝滞,连风都屏住了呼吸。这一次,他站得笔直,双手垂在两侧,衣角没有随风摆动,整个人像是从旧照片里拓印出来的剪影,连鞋带打结的方式都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脸上每一道皱纹的位置都精准得可怕——左眉上那一道是二十年前修热水器时烫伤留下的;嘴角右侧有条极淡的斜纹,是他小时候总爱笑出声才慢慢刻下的痕迹。
可眼神不对。
太平了。
像一面擦得太亮的镜子,映得出轮廓,却照不出灵魂。那种空,不是疲惫,不是衰老,是被格式化过的干净,干净得让人发毛。
林川心里冷笑:我爸要是真这么挺拔,当年也不会因为送外卖摔断膝盖还瞒着我不说。他那时候走路都跛,偏偏嘴硬:“爸好着呢,跑得比电动车还快。”
眼前这个“父亲”抬起手,动作机械而精确,像被程序设定好的提线木偶,指向风暴深处三个缓缓旋转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从他生命里截取出来的一帧影像,又被恶意地扭曲、拉长,变成通向终结的预言。
第一个画面中,高塔由无数破碎的镜面堆叠而成,反射出亿万万个林川的脸。他在塔顶站立,身体正一寸寸液化,皮肤如蜡般融化滴落,露出底下冷银色的金属骨骼。他的嘴唇开合,声音却不再是自己的:“情绪是错误,我是修正。”
那是镜主的语言。
那是系统接管的标志。
林川心里翻了个白眼:哟,升级成赛博菩萨了?渡己不成渡众生?我可没兴趣当什么纯净容器,更不想把“别哭”当成系统默认指令。
第二个画面是超市。
永远走不出去的超市。
货架无限复制,牛奶盒上的保质期全是一样的数字:0000-00-00。门明明开着,阳光洒进来,可他每次走近,门就后退十米。脚步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平,直到他不再低头看手中的快递箱——箱子倒在地上,封口裂开一条缝,里面空无一物。他自己也忘了捡。
他心头猛地一抽:操,这不是上周那个梦吗?那天他连续跑了十七单,最后一单送到凌晨两点,站在便利店门口啃冷包子,突然就觉得……好像一辈子都在绕圈。当时他还自嘲:我这是活成了自动贩卖机,投币、出货、循环播放。
可现在这画面,比梦更冷,更空。
第三个画面最狠。
现实世界的街头,黄昏未尽,霓虹初亮。林川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手里握着打火机。火焰腾起的瞬间,量子快递箱开始燃烧,蓝色火苗向上窜出三尺高,竟将天空烧出一道裂缝。地面塌陷,建筑如沙堡般崩解,人群尖叫着化为灰烬,随风飘散。镜头拉近,他脸上毫无波动,只有一滴眼泪滑过脸颊,在火光中蒸腾成雾。
林川盯着那滴泪,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那不是悲伤。
那是失控。
“只有三条路。”父亲说,声音平稳得不像亲人,“选一个。”
林川没说话。
但他心里已经开始翻涌,像一口煮沸的锅,盖子快压不住了。刚才那一刻,他忽然想通了——他是寄件人,也是收件人。这一趟送的从来不是包裹,而是“不放弃”这三个字。可眼前这三个未来……没有一个是“送”。他们都在停,在变,在死。
他开始怀疑。
为什么偏偏现在给选项?
为什么是父亲来说?
为什么每个“他”都不带箱子?
这些问题像钉子一样钉进脑海,越想越深,疼得太阳穴突突跳。他低头看向肩上的量子快递箱——那是一个半透明的立方体,表面流动着微弱的光纹,内部空间似乎藏着另一个维度。此刻,箱子正在震,频率很轻,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又像在提醒他:你他妈别傻站着!
他想起周晓。那个总能把真相藏在玩笑里的女人。她曾一边拆快递一边笑着说:“真话都在背面。”
那时他还以为她在调侃商家的隐藏条款,还接了一句:“那你是不是该去当客服?”
结果她看着他,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有些东西,正面写的是流程,背面写的才是命。”
风更大了,几乎要把他的意识吹散,像一场无声的沙尘暴,卷着碎裂的记忆碎片横冲直撞。他看见童年老屋的门框,上面刻着他身高的一道道铅笔痕;看见高中毕业那天,父亲默默塞进他行李箱的保温饭盒;看见第一次穿工服时,镜子里那个有点局促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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