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脚陷在银灰色的数据流里,像踩进了融化的沥青。那液体没有温度,既不冷也不热,只是无声地向上蔓延,缠绕住他的脚踝、小腿,仿佛要将他整个吞没。他没挣扎,也没后退。身体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又像是他自己选择了不动——一种沉默的抵抗。
肩膀上的量子快递箱还在,沉得压人,但比刚才轻了一点——也许是错觉,也许是风暴吃掉了部分重量。箱体表面泛着微弱的蓝光,像是呼吸般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细微的震颤,顺着肩胛骨传入脊椎,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指头在敲打他的神经。他知道这箱子还活着,就像他还活着一样。
风没停,可他听不见了。
不是聋了,是声音被抽走了。那些哭喊、低语、童谣,全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关了音量键的游戏界面。连空气流动的嘶鸣都被抹去,只剩下真空般的死寂。只有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他耳膜上,沉重而清晰,像是时间本身在倒数。
咚。
咚。
咚。
《大悲咒》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微弱得像蚊子挠痒。他知道这玩意儿快没电了,但它还在坚持,就像他一样。它不是普通的手机,而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信物,内置一段无法删除的音频循环播放着古老的梵音。每当倒影世界的规则开始扭曲现实,这段声音就能短暂地稳定他的意识边界。现在,它的电量只剩7%,屏幕裂成蛛网,按键早已失灵,却仍固执地震动着,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眼前开始闪东西。
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回放。是三种人生,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像外卖App弹出三个推荐套餐,每一份都标注着“已完成模拟推演”。
第一个画面里,他穿着旧款快递服,骑着三轮车穿行在现实街道。阳光很好,树影斑驳。街道两旁是熟悉的早点摊和修鞋铺,空气中飘着豆浆油条的味道。他把包裹递给一个老人,对方笑着递来一瓶水。他接过,拧开,喝了一口。瓶身冰凉,水流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甜意。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风吹在脸上,闻到路边桂花香。没有倒影区,没有规则怪谈,也没有谁要他去送什么命。他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送着件,老了,退休了,领了年终奖,回家吃饭。妻子在厨房炒菜,锅铲碰撞的声音很响,孩子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平凡得让人想哭。
第二个画面更高调。他站在城市中心的高楼顶端,脚下是无数面镜子拼成的地面,反射出千万个他。每一个倒影都在做不同的事:有的在修改街道法则,有的在重写人类情绪代码,有的正将某个区域永久冻结。他抬手一指,一条街的规则就变了。货架不会动,血字不会写,连“镜主”见了他也得低头。他是新世界的制定者,是情绪的掌控者,是别人眼里的神。人们跪伏在他面前,称他为“秩序之源”。他不再需要快递箱,因为他本身就是规则的载体。他的名字成了禁忌,也被供奉。
厉害得不像真人。
第三个画面最吓人。他坐在监控室里,全身泛着金属光泽,左眼是摄像头,右臂是数据接口。墙壁上布满屏幕,每一帧都在记录异常者的反应值:瞳孔收缩频率、肾上腺素峰值、临终前脑**动……他看着屏幕,冷静地分析每一个死亡案例。有人在他面前**,火焰舔舐皮肤,惨叫撕心裂肺,他只记下“火焰持续时间:47秒”“痛觉耐受阈值突破上限”。他不再笑,也不再痛。他的情感模块已被卸载,疼痛感知系统关闭,甚至连梦都被格式化。他成了系统的一部分,冷静,高效,彻底干净。
干净得像台机器。
林川盯着这三个画面,没说话。他没选,也没拒绝。他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部正在震动的手机。指尖触到裂缝边缘,划得有点疼。然后他想起父亲教过的事——遇到危险别慌,先算概率。
他开始算。
第一条路,安稳。但三年前那个雪夜,父亲留下面单和戒指,不是为了让他过普通日子。如果只是活着就行,那早该断了线索。这条路太平,平到像是逃避。而且他知道,那样的生活根本不会持续——只要倒影世界的裂缝仍在扩张,现实终将崩塌。所谓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更何况,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按导航送快递的普通人了。每一次穿越规则边界,每一次从数据洪流中爬出来,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在被重塑。他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第二条路,强大。但他见过太多强者最后变成规则本身。镜主就是例子。他曾是最初的反抗者,也是最早觉醒的人之一,最终却被权力反噬,成为自己曾经最憎恨的存在。陈默也差点成了这样的人,在意识即将同化的瞬间才强行切断连接,代价是永久失去左半边身体的记忆。力量能保护人,也能吃掉人。他不要成为新的怪物。他不想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成为孩子们睡前恐惧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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