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带着精血枯竭与灵魂透支后特有甜腥味的黑暗,包裹着凌玥。
她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投入无尽深海的石子,不断下沉,意识涣散成无数冰冷的碎片。那些碎片中,混杂着上古“天医”封印大地时悲壮的光、灰袍琴师冰封记忆里血泪账册的腥气、废药墟怨念的哀嚎、以及“格式化”白光试图抹去她所有温暖的冰冷触感……
还有,一片青色的、柔韧的、如同春藤般试图将她从冰冷中拉回的微光——那是她自己的造化之气,在本能地进行着最后的、维系生机的循环。
她在下坠中,恍惚间回到了药王谷的春日午后。
阳光透过窗棂,在晒药的石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父亲苍老却稳定的手,正在研磨一钵朱砂,那有节奏的“沙沙”声,像极了母亲在不远处哼唱的、不成调的南疆小曲。空气里满是干燥药草的清苦香气,混合着厨房隐约飘来的、母亲为她熬煮的甜粥的暖香。
那是“凌玥”这个存在,最根深蒂固、也最柔软的“锚点”。
但在她此刻涣散的意识里,这画面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正在结冰的毛玻璃。父亲的轮廓模糊了,母亲的声音遥远了,连那暖香也变成了记忆中一种抽象的、名为“温暖”的概念。
**“这就是……磨损吗?”** 一个冰冷的、仿佛来自旁观者的念头,在她意识深处响起,**“记忆被‘医道’的责任与代价反复冲刷,最终只剩下……功能的标签,而非感受的温度?”**
这认知带来的寒意,比下沉本身更甚。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不是身处绝境的孤独,而是**走在一条无人理解、也必将与过去所有温柔告别的道路上的、神圣的孤独**。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片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同化,或许就此沉眠,或许蜕变成某种更接近“纯粹医道法则”的冰冷存在时——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心跳声**,穿透了层层黑暗,传入了她即将沉寂的意识。
咚。
咚。
缓慢,滞涩,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存在”力量**。
那不是她的心跳。
也不是石头或白狼的。
那心跳声,来自外界,来自石殿,来自……**那个半透明的、包裹着灰袍琴师的“茧”**。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的、仿佛刚学会说话的孩童般笨拙的意念波动**,顺着那心跳的韵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她涣散意识的边缘。
“……痛……”
“……冷……”
“……错……了……”
“……害怕……”
那些简单的、破碎的词汇,没有任何逻辑的修饰,却蕴含着最直接、最纯粹的**情感**——那是被冰封了数百年、刚刚从“绝对理序”的牢笼中被释放出来的、属于“人”的、最基础的情感反馈。
是那个蜷缩在血泪账册前的男孩,跨越了漫长时光与自我扭曲的屏障,发出的第一声……**求救的呜咽**。
这呜咽,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
瞬间,凌玥那即将被“神圣孤独”与“存在磨损”吞噬的意识,**被某种更本质的东西,狠狠地拽了回来**!
医道的责任是宏大的。
历史的真相是沉重的。
文明的病根是恐怖的。
但**眼前有一个正在痛苦挣扎、发出求救声音的“病人”**。
这个认知,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注入她濒临沉寂的灵魂!
**“我是医者。”**
**“眼前有病痛。”**
**“那么,医治。”**
简单到近乎本能的三个念头,如同三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她的黑暗与冰冷孤独!
涣散的意识碎片,开始以这最核心的“医者本能”为磁石,疯狂地聚拢、重组!
不是为了成为“法则”。
不是为了背负“文明”。
甚至暂时不是为了母亲或天下。
仅仅是为了**回应那一声来自另一个灵魂的、最原始的“痛”与“怕”**。
这动机,纯粹,直接,充满了属于“人”的温度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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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殿中。
石头拄着剑,单膝跪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因过度消耗和污秽反噬而产生的剧痛。他的“视野”依旧是一片破碎的、充斥着混乱能量残余的混沌,但他能清晰地“听”到——凌玥的呼吸微弱得近乎消失,她的“存在光辉”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恐惧”的冰冷感觉,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不是对自身伤势或死亡的恐惧。
而是对**“她可能就此熄灭”**这件事本身的、最纯粹也最无法承受的恐惧。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想要去到她身边,想要做些什么。但透支的身体和混乱的感知,让他甚至连准确判断她的方位都变得异常困难。他只能徒劳地握紧剑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淡金色的血液顺着剑镡缓缓滴落,在污秽的地面上晕开一小圈格格不入的、带着微弱守护意志的金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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