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寒冷、恐惧和洪流的咆哮中失去了刻度。
林默不知道自己在那棵救命的大树上蜷缩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暂一瞬。他全部的感知都用来对抗无孔不入的寒冷,以及下方那片黄色汪洋和那个缓慢旋转的、由死亡构成的旋涡所带来的心理冲击。
那只完好的右眼因长时间紧盯雨幕和水面而布满血丝,酸涩不堪;受伤的左肩则在持续的寒冷和紧绷状态下,从剧痛转为一种麻木的钝痛,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
唯一的好消息是,水位停止了上涨,并开始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下降。
暴雨并未停歇,但强度似乎从毁灭性的狂轰滥炸,转变为一种持久而沉闷的倾泻。洪峰过去了。那条黄色的巨龙在宣泄完最初的狂暴后,虽然依旧汹涌,却似乎耗掉了几分力气,开始渐渐收回它的爪牙。
首先露出来的是那些最深的气生根,然后是较低处的树干,上面糊满了厚厚的、散发着泥腥味的黄色淤泥。那个可怖的动物尸体漩涡,也随着水位的下降和主流方向的微微改变,逐渐瓦解、分散,一些尸体被冲向下游,另一些则被遗弃在突然露出的泥滩上,形态扭曲而凄凉。
林默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关节发出嘎吱的脆响。他必须下去了。停留在树上,意味着持续失温、毫无庇护、坐以待毙。他需要查看营地的损失,需要寻找任何可能残存的物资,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顶棚。
下降过程比攀爬时更加艰难。身体僵硬,树干湿滑,左肩几乎使不上力。有几次他险些滑落,全凭求生的意志和右臂死命箍紧气根才得以稳住。当他最终双脚踏入及膝的、浑浊而冰冷的泥水中时,一种虚脱感几乎将他击倒。
他拄着一根随手捞起的粗树枝,艰难地在泥泞中跋涉,走向那片已成为废墟的营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泥浆试图吞噬他的脚,又在他拔脚时发出响亮的吮吸声。
眼前的景象比预想的还要惨烈。
窝棚彻底消失了,或者说,它变成了一堆被泥浆包裹着的、毫无意义的断木、碎叶和乱藤。他辛苦烧制的那个用来烹饪的陶罐碎了,碎片散落在泥水里。那些精心包裹的熏肉大多不见了踪影,可能被洪水冲走,也可能深埋在泥浆之下。他徒劳地用手在冰冷的泥浆里翻找了一会,只挖出几块被泡得发白、毫无价值的碎屑。
饥饿感如同迟来的野兽,猛地咬了他的胃一口。但他只能无视。
他的陶盆,水壶,石凿、挖掘棍……他目光急切地扫视,一无所获,大概率都葬身在这片泥沼之中了。
损失是毁灭性的。洪水带走或摧毁了他绝大部分的生存资本。
寒冷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牙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他知道,如果找不到办法保持体温,即使洪水退去,失温症也会要了他的命。
他必须立刻行动。搭建一个临时庇护所,至少能挡住一部分雨水。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尚未被完全冲散的窝棚材料上。几根较长的断木或许还能用。大量棕榈叶虽然沾满泥浆,但冲洗后或许还能提供一些遮蔽。还有那块他之前费力拖来当作工作台的扁平大石头,它依然矗立在原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
一个简陋的计划在他冻得发木的脑中形成。他可以利用那块大石头作为一面挡风墙,将几根长断木斜靠在上面,形成一个极其简易的A字形框架,然后再将能找到的所有棕榈叶覆盖上去,捆绑固定。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窝棚,充其量是个雨棚。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实现的。
求生的本能再次驱动起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他蹚着泥水,收集那些尚可利用的木材。左肩的伤让他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拖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只是闷哼着,将其视为必须忍受的背景噪音。
他将三根最长的断木的一端抵在巨石底部,另一端斜向上支撑在地面,用藤蔓和剩余的树皮纤维绳粗糙地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三角框架。然后,他开始铺设棕榈叶。
这些曾经宽大厚实的叶片,被雨水浸泡、被泥浆污染,变得异常沉重和脆弱。他尽可能挑拣那些相对完整的,在泥水里涮洗掉大部分污泥,然后一层层、像瓦片一样从下往上覆盖在倾斜的木架上。他用细藤蔓穿过叶片,将其绑在木架上。这个过程缓慢而折磨人,冰冷的雨水不断浇在他的头顶和脖颈上,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他几乎要将最后几片棕榈叶盖在顶部,完成这个简陋的“屋顶”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异常猛烈的阵风如同巨人的手掌,狠狠扇了过来。
这阵风与之前持续的狂风不同,它更加尖锐,充满恶意,并且带着一种旋转的力量。
呜——!
风声凄厉。
林默眼睁睁地看着他辛苦覆盖上去的、尚未完全固定的棕榈叶,被这股邪风轻易地、大片大片地掀飞起来!它们在空中无助地翻滚着,像一群叛逃的士兵,毫不犹豫地脱离了它们本应守护的阵地,被狂风卷着,抛向远处浑浊的空中,然后散落在泥泞的地面或更远处的洪流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