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吸入肺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林默坐在窝棚口,就着光线仔细打磨一枚新的石凿。他的左眼依旧只能提供模糊的色块和光影,这迫使他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右眼,时间稍长,太阳穴便传来阵阵钝痛。脚踝的旧伤在天气变化前总会隐隐作痛,此刻正发出沉闷的警报。
他的感官像一张网,撒向周围的丛林。鸟鸣声比往常稀疏,而且音调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昆虫的嗡嗡声似乎也低沉了许多。一种绝对的寂静正在酝酿,仿佛整个岛屿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隐约听到了山羊的叫声。
不是平日的咀嚼反刍时的咕哝,也不是发现食物时的短促欢叫。那声音高亢、尖锐,充满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慌,一声接一声,从西面那片岩石坡地传来。
林默放下了石凿。他对这群野山羊并不陌生,它们是岛上除鸟类和鼠类外少数稳定的蛋白质来源之一,也是他炭画地图上的几个重要标记点之一,只是他至今尚未捕获到任何一只。
他观察它们很久了,学习它们的习性、路径和警觉范围。它们通常很安静,最大的骚动无非是为了争夺更鲜嫩的草叶而互相顶撞几下。
这种持续的、凄厉的叫声,是第一次。
他站起身,忍着脚踝的不适,快速攀上窝棚旁那块巨大的玄武岩。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西面坡地的情形。几只山羊正不安地来回奔跑,时而用蹄子刨击地面,时而仰头向天,发出刺耳的叫声。它们显得烦躁异常,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警惕和秩序,甚至有一头半大的羔羊,险些在奔跑中失足摔下石坡。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不是气象学家,但他读过书,更在这座岛上用身体记忆了无数自然的规律和征兆。动物的异常行为,尤其是这种集群性的焦躁,往往是环境剧变的前兆。鸟类低飞、鱼类浮头、昆虫蛰伏……这些都是小尺度的预告。而大型哺乳动物如此显着的躁动,预示的东西可能远超一场普通的降雨。
他的目光扫过天空。原本湛蓝的天际,此刻在遥远的海平线上,堆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灰白色的云丝,像瓷器上的一道裂痕,微弱,却预示着整体的崩坏。空气中的压强似乎正在变化,耳膜有一种微弱的胀感。
“气压……变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风暴。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逼近。
这个判断并非凭空而来。他回忆起过去两天的一些细节:傍晚的海浪似乎比平时更加汹涌,退潮时留下的水线也比以往更高;清晨收集到的露水量显着减少,仿佛空气中的水分正在被某种更大的力量抽走;甚至他受伤的左眼,那挥之不去的胀痛感也加剧了。所有这些碎片,此刻都被山羊的尖叫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唯一的、可怕的结论。
他的窝棚,他的熏肉,他的火塘,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理性立刻开始运转,压下了心头泛起的一丝寒意。恐惧无用,评估、计划、行动才有用。
他迅速从岩石上滑下,回到窝棚。首先的是火。他的双生火塘,一个用于明火烹饪,一个用于埋火种保持阴燃,这是保证他生存的核心。他仔细检查了保存火种的土坑,确保覆盖着的灰烬足够厚实,又能维持微弱的空气流通。他添加了几块耐烧的硬木炭,估算着即使无人照料,这火种也能坚持至少十二个小时。
然后是他的屋顶。那个棕榈叶覆盖的斜面,是他防御雨水的主要屏障。现有的捆绑是否足够牢固?能否抵抗强风的撕扯?他逐一检查关键节点,用剩余的树皮纤维绳进行加固,在几个承重关键点又增加了绞紧的藤蔓。他的手速很快,动作因为重复过无数次而显得精准有效,但内心的计算却一点也没停下。
风力预估?无法精确,但肯定远超以往。降雨量?可能极大,持续时间未知。风暴潮?如果他所在的位置地势不够高,海水可能会倒灌……
他看了一眼悬挂着的熏肉。雨水带来的潮湿是它们的天敌。霉变会以惊人的速度吞噬这些宝贵的能量。他扯下几张最大的海芋叶,将熏肉分成几个小包,层层包裹,再用纤维绳捆紧,尽量减少与潮湿空气接触的面积。然后,他将这些包裹塞进一个用树枝和宽大树叶临时编成的“箱子”里,压在窝棚最内侧,那个相对最干燥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的压抑感越来越重。风开始起了,不再是习习凉风,而是一种带着不祥意味的、间歇性的阵风,吹得棕榈叶片哗啦作响,仿佛在发出警告。远处的云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蔓延,颜色也逐渐由灰白变为深灰,底部甚至透出一种诡异的昏黄。
山羊的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不是恢复了平静,而是那种彻底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再次降临。它们或许已经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或许已经被恐惧包裹,只能沉默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林默完成了最后一道加固。他站在窝棚口,望着那片正在压境而来的庞大云系。它的规模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像一堵无边无际的灰色高墙,要将整个幽影岛彻底吞噬。风变得更加强劲,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
他退回窝棚内部,感受着这个小小结构在风中发出的轻微震颤。他摸了摸腰间那把磨得锋利的石斧,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包珍贵的熏肉和陶罐小心储存的淡水。
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和对抗。
第一滴雨点砸落在屋顶的棕榈叶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啪嗒”,像一颗冰冷的石子。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然后,亿万颗雨点仿佛听到了统一的号令,骤然倾泻而下,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将整个世界淹没在无边的水幕之中。
风暴,来了。
林默蜷缩在窝棚最深处,听着外面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雨声和风声。窝棚在颤抖,但尚未崩溃。他伸出手,接住从屋顶缝隙渗下的第一缕细流,水滴冰冷刺骨。
他闭上那只完好的右眼,仅用那只视力模糊的左眼“看”着门外那片混沌的黑暗。山羊的预警是正确的。这场风雨,才刚刚开始掀开它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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