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备,本质上是一场针对时间无常性的隐秘战争。
熏房对抗着肉类的**,将易逝的鲜美凝固成可长期持有的能量;种子银行对抗着季节的轮回,将生命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个春天。而林默,这个被命运放逐至孤岛的思考者,他的目光开始投向那片永恒波动、看似慷慨却规律严苛的海洋。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尝试对抗,或者说,是巧妙地利用潮汐那狂野不羁的节奏——将其充满随机性的馈赠,变得稍显驯服与可预测。
那是在一个大潮日的清晨,海水退至前所未有的远方,袒露出平日深藏于碧波之下的、广袤而崎岖的潮间带。他踩着湿滑的礁石,怀着期望走向那片陌生的领域,希望能找到更多的螃蟹,或是被困在浅洼里的鱼儿。然而,一场夜间的风暴搅动了近海,海水异常浑浊,泥沙翻涌,收获寥寥。
就在他带着一身湿冷和空瘪的鱼篓准备折返时,目光却被一个不起眼的岩石凹陷牢牢吸住。
那是一个天然的浅水坑,大约只有半个浴盆大小,是退潮时未能完全排干海水的遗迹。坑底铺着细沙,坑壁附着着墨绿色的海藻。
此刻,里面困着两只不小的青蟹,正焦躁地横向爬行,吐出一串串细密的泡沫,仿佛在诅咒这暂时的囚笼。还有十几只大小不一的贝类紧紧吸附在粗糙的岩石表面,如同进入了休眠。这个小小的水洼,就像一个由潮汐无意间创造、又随手遗弃的迷你生态位,一个自然的临时囚笼。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猛烈地击中了林默:如果他可以扩大这个囚笼呢?如果他可以建造更多、更坚固的囚笼,并主动引入、培育“囚徒”,那么,这片每日经历两次淹没与暴露的严酷地带,是否就能变成一个稳定的、可持续的食物来源点?
“潮池牧场”,这四个字在他脑中轰然作响,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要将这片被动等待恩赐的潮间带,改造成一个半人工的、可以进行初步管理的海上牧场。
计划的蓝图是宏大的,但执行起来,却需要极致的耐心和对海洋力量的深刻敬畏。
选址是第一个严峻的挑战。地点必须恰到好处:不能太高,否则退潮时存不住足够深的海水,“居民”将无法存活;也不能太低,否则涨潮时汹涌而来的海浪会像巨人的手掌,轻易将他任何稚嫩的人工造物拍碎、抹平。
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在漫长的潮间带来回跋涉,用一根刻了精确深度标记的长竹竿,如同一个执着的勘测员,反复测量不同潮位下的水深,记录流速,观察礁石的分布。
最终,他选定了一处地势相对平缓、底部是沙泥混合质、并且有一片巨大的天然礁石群作为天然屏障的区域。这里,海浪的冲击力会被礁石先行削弱。
材料是现成的,也是无比沉重的——海滩上那些历经海浪冲刷、形态各异的石块。他需要大小适中、形状相对扁平、易于相互咬合垒砌的石头。
挑选和搬运的过程,成了对意志和体能的残酷考验。他的左腿,那根不时作痛的肌腱,在反复的弯腰、抱起、负重行走中发出尖锐的抗议,酸痛深入骨髓,仿佛在提醒他身体的局限。
他不得不采用最笨拙却也最节省体力的方法:用坚韧的藤条编织了一个粗糙但结实的拖网,将精心挑选出的石块逐一放入网中,然后像一头倔强的耕牛,一次一次、气喘吁吁地将它们拖行到选定的地点。
沙滩上留下了一道道漫长而曲折的拖痕,很快又被新的潮水抚平。
垒砌围墙,是真正考验智慧与技巧的环节。他并非经验丰富的石匠,最初的几次尝试,都如同沙滩上的城堡,在第一次涨潮时就被海浪带着嘲弄的姿态轻易推倒、冲散,石块七零八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沙地上坐下,用木棍勾勒记忆的碎片。
他回忆起很久以前,在某本泛黄的书籍或纪录片中瞥见过的古老堤坝和石屋的影像,尝试采用交错垒砌的方法,像编织一件巨大的石器时代织物,让每一块石头都巧妙地嵌入其邻居的凹陷处,利用自身的棱角和重力,形成牢固的整体。
他还学会了寻找和利用那些长条形的“锁石”,如同木工中的榫卯,横向嵌入墙体关键部位,将内外层的石块锚固在一起,增强抗剪力。
墙体并非追求垂直,而是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向池内倾斜的弧度,以更有效地将海浪的冲击力导向下方。
甚至在朝向大海的外侧,他还用心堆砌了一个缓坡状的、阶梯式的“防波堤”,旨在提前迎接海浪,将其狂暴的能量层层削弱、分散。
工程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他只能在每天退潮后那短暂的三四个小时内工作,像是在与上涨的海水进行一场无声而紧张的赛跑。
海水冰冷刺骨,长时间浸泡让他的手脚皮肤发白、皱裂,盐分渗入裂口,带来阵阵刺痛。旧伤在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中,如同隐藏在肌肉里的细针,不时狠狠抽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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