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二条悬挂在晦暗光线中的鹿肉条,不再仅仅是食物,它们是经过时间与烟火淬炼的固态能量,是应对这座岛屿所有不确定性的硬通货。
咀嚼它们时,林墨尝到的不仅是烟熏味,还有一种对未来的微小掌控感。
然而,这种以狩猎和采集为基石的储备,其根基依然是沙土。它仰仗自然的偶然馈赠,受制于季节更迭、运气好坏,以及那片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而波动的生态网。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一次狩猎时不慎造成的严重扭伤都可能让他迅速失去维持狩猎节奏的能力,眼睁睁看着熏房内的储备一点点消耗殆尽,重新滑回生存的边缘。
真正的韧性,不应仅仅来自于储存自然的赠予,更应源于创造。
那片野稻生长在溪流下游的湿润地带,植株疏落,稻穗短小,谷粒干瘪,远不及他记忆中故乡那沉甸甸、金灿灿的稻田。但它们自有其顽强的生命力,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节律:在雨水中抽穗,在微风里扬花,在阳光下默默灌浆,最终在某个无人注视的清晨,将细小的、带着芒刺的种子撒入沃土,或成为林间飞鸟度过旱季的食粮。
林默站在及腰的野稻丛中,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一颗接近成熟的稻穗。阳光透过尚且青黄的谷壳,隐约映出里面尚未完全硬化、呈乳白色的浆质。
他回忆起将近一年前,自己刚刚被海浪抛掷到这岛上时,也曾如获至宝地发现过这些野稻。那时的他,被饥饿驱使,像个原始的掠夺者,急切地撸下尚且青涩的谷粒,囫囵塞入口中,那苦涩的滋味和粗糙的口感,以及提供的有限能量,都与绝望紧紧相连。
但现在,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即刻果腹的热量。他看到的,是循环,是延续,是未来。
筛选,储存,种植。一个三位一体的计划,在他冷静而缜密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型。
狩猎,带着掠夺的暴力属性;采集,是单向的索取行为;而农业,哪怕只是最原始、最微不足道的尝试,则更像是一份契约,一份与脚下这片土地、与这些沉默的植物签订的,关于耐心、付出与未来收成的长期契约。
“种子银行”。他无声地在心中为这个计划命名。
银行,储存的不是冰冷的贵金属,是跃动的生命可能性,是沉睡的基因库,是向未来预支的、关于饱足与稳定的承诺。
筛选,并非是一项可以急于求成的工作。他必须等待,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绝大多数稻穗进入生命最饱满的完熟期,却又必须在它们自然脱落、或被嗅觉灵敏的鸟雀群啄食殆尽之前,精准地出手。
在等待最佳时机的日子里,他着手改造和精进他的工具。
他用柔韧的细藤和削得极薄的竹片,像编织渔网一样,编制了几个小巧而致密的簸箕和筛盘,边缘打磨光滑,不伤手,也不伤种子。
他反复用细沙和水摩擦一个宽口陶盆的内壁,直到它触手温润,光可鉴人,力求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娇嫩种子的摩擦损伤。
他还特意烧制了一批小号的陶碟,用来分门别类地盛放不同时期、不同地块采集来的样本,以便比较。
在一个晴朗无风、露水尚未完全蒸发的清晨,空气清新微凉,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林默带着他的全套“家当”,来到了那片熟悉的野稻地。他的动作因左腿的旧伤而缓慢、轻柔,这种身体上的限制,反而阴差阳错地赋予了他的行动一种奇异的精细和专注。
他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掐取那些看起来最为饱满、颜色最接近金黄、因重量而谦卑垂首的稻穗——这些无声的语言,诉说着更高的成熟度与更丰富的生命储备。
他刻意绕开了那些带有虫蛀孔洞、或形态明显畸弱的穗子。这是一种无意识的、遵循着最朴素生存法则的选种。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与眼力的过程。
太阳逐渐升高,热度炙烤着后背,汗水沿着他的鬓角、鼻尖滑落,无声地渗入下方的泥土。不知疲倦的蚊虫在他耳边嗡嗡盘旋,考验着他凝神静气的定力。但他的内心却异常宁静,仿佛进入了一种冥想状态,全部感官都聚焦于指尖那细微的触感:谷粒是否坚实,芒刺是否挺立,连接穗轴的那一丝纤维是否依然强韧。
每一穗被他选中的稻谷,都像是一个被盖上了“认可”印章的生命,被赋予了延续下去的资格。
整整两天,他沉浸在这项重复而神圣的工作中,直到收集了大约两百穗他心目中最优秀的个体。
他克制住了贪婪扫荡的冲动,有意识地留下了超过一半的、同样健康的稻穗,任由它们完成自然的散落或被其他生物取食。这是他对自己提出的一次微小实践,一次主动的偿还,旨在维持这片野生种群基因的多样性与延续的可能。
接下来是脱粒。他摒弃了传统粗暴的捶打方式,那会轻易损伤种子的胚芽。他找到了一个更温和、更富技巧性的方法:将干燥的稻穗放入那个内壁光滑的宽口陶盆中,用一根表面粗糙的短木棒,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轻轻碾压、搓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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