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崇元殿偏殿
卯时初,天刚蒙蒙亮。
柴荣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用火漆封好的密旨。火漆是特制的猩红色,上面压着“皇帝行玺”的篆文印迹——这是天子六玺中专门用于军国密事的印玺,轻易不用。
密旨很薄,只有一页纸,但内容极重。上面是柴荣亲笔写的三句话:
“北线事,可相机而动,不必待朝议。”
“若有战机,当断则断,朕不疑卿。”
“唯记:士卒性命重,毋为功名轻掷。”
这三句话,给了赵匡胤临机专断之权,也给了他不惜代价取胜的许可,但最后那句“士卒性命重”,又定下了底线。帝王心术的平衡,尽在其中。
张德钧捧着玉玺匣侍立一旁,看着天子用镇纸将密旨压平,又检查了一遍火漆封印的严实程度。这位老宦官眼中有担忧——如此重权下放给边将,在本朝还是头一遭。
“圣人,这旨意……是否太过?”他终是忍不住低声问。
柴荣没有抬头:“太过?张德钧,你觉得什么是‘不过’?”
“奴婢愚钝……只是朝中那些老臣,若知圣人给了赵匡胤专断之权,恐怕……”
“恐怕会联名上疏,说朕‘纵容边将、恐生藩镇之祸’?”柴荣终于抬眼,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们说得没错。但这天下,是先有藩镇之祸,还是先有边将无能之祸?”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的铜制山河舆图前。图上,大周的疆域被涂成朱红色,像一块被蚕食得残缺不全的烙饼。北面,契丹的灰色如乌云压顶;西面,北汉的黑色如毒瘤附骨;南面,诸国的杂色如群狼环伺。
“五代以来,朝廷对边将一收再收,一防再防。”柴荣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的边疆线,“结果呢?契丹年年入寇,北汉时时挑衅,南方诸国视中原为肥肉。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边将不敢打,不会打,打不赢!”
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带着久病初愈之人特有的清冽:“朕要改这个局面。边将要敢打,要会打,要能打赢。为此,朕可以给他们权,给他们钱粮,给他们信任。但有一条——”
他转身,目光如炬:“谁要是拿着朕给的权,去打自己的小算盘,去养自己的私兵,去谋自己的前程……朕也能收回一切,连本带利。”
张德钧深深低头:“圣人圣明。”
“圣明?”柴荣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决绝,“朕不知道自己圣不明,朕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大周就是下一个后汉、后晋。朕不想做亡国之君,更不想让这中原百姓,再做一次契丹铁蹄下的羔羊。”
他走回案前,将密旨装入特制的铜管,又在管口加了一道火漆封印:“派御马监最快的驿骑,六百里加急,三日之内送到壶关。记住——沿途换马不换人,密旨不能离身,不能过夜。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奴婢遵旨!”张德钧双手接过铜管,躬身退出殿外。
柴荣重新坐下,从案头拿起刘翰今早送来的脉案。上面记录着过去十日的身体状况:脉象渐稳,咳血已止,食欲恢复,精力日增。老医官在末尾写了一行小字:“圣人沉疴将去,然元气大伤,仍需静养百日,切忌劳心劳力。”
静养百日?柴荣将脉案合上。他没有百日时间。北线的战云正在积聚,淮南的新政到了关键,朝中的暗流从未停歇。他得像一个修补破船的工匠,在风暴到来前,把能补的窟窿都补上。
窗外传来晨钟声,一声,两声,沉重而悠长。汴梁城醒了,这座王朝的心脏开始新一天的搏动。
而他要让它跳得有力,跳得持久。
壶关·杨氏子弟营
辰时,新划出的营地里,三百名杨家子弟列队肃立。
他们年龄从十六岁到四十岁不等,穿着统一的周军褐色训练服,但眉眼间的气质与周军士卒明显不同——那是经历过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后特有的沉郁与坚忍。许多人脸上有伤疤,手上有关节粗大的老茧,这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印记。
张彦站在队列前,身旁是王勇、刘钊。三人已换上正式的周军将领服色,但看向这些同族子弟时,眼中仍有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都听好了。”张彦开口,声音沙哑,“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杨家私兵,不再是北汉逃卒,是大周侍卫司壶关新军‘锐士营’的兵。以前的恩怨情仇,都给我收起来。在这里,只有一条规矩——听令!”
队列寂静,只有风吹动营旗的猎猎声。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三叔,咱们来壶关,是为了给杨将军报仇,给杨家四百多口报仇!现在编入周军,那报仇的事……”
“报仇?”张彦盯着他,“拿什么报?就靠你们这三百人,去攻打有上万守军的晋阳?还是去刺杀有铁狼卫保护的郭无为?”
年轻人哑口无言。
“报仇不是送死。”张彦走到队列中,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杨将军怎么死的?是中了郭无为的埋伏,是被自己人出卖。为什么?因为郭无为掌握了北汉的权柄,他有兵,有粮,有城池。我们要报仇,就得先有兵,有粮,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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