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讲武堂偏厅
辰时三刻,晨光透过雕花窗格,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柴荣坐在紫檀木圈椅中,手里捧着一盏参茶。茶汤澄黄,热气袅袅,参片的微苦香气在厅内弥漫。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常服,外罩玄色半臂,腰间只系了一条素色玉带,看起来不像天子,倒像个寻常的读书人。
但站在他面前的三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三人都是北汉降将,为首的叫张彦,原是朔州杨业麾下的骑军都尉,年约四十,面庞黝黑,左颊有一道寸许长的刀疤。另外两人一个叫王勇,一个叫刘钊,都是张彦的副手。他们十日前从潞州黑风寨被秘密送来汴梁,一路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此刻虽已换了周军服色,但眉眼间的风霜与疲惫却掩盖不住。
“都坐吧。”柴荣指了指下首的三张胡床。
三人躬身谢恩,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屁股,腰背依然挺得笔直——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
“这一路辛苦了。”柴荣放下茶盏,“潞州那边,李节帅可有什么话带给朕?”
张彦连忙起身:“回圣人,李节帅让末将转告:三人皆是杨将军旧部,可信。至于如何用,全凭圣人圣裁。”
柴荣点点头,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杨继业殉国的经过,你们亲眼所见?”
厅内气氛陡然一沉。
张彦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哽:“是……末将当时在城头。杨将军带着最后二十七个弟兄冲阵,想打开西门接应周军。郭无为的伏兵从巷子里杀出,前后夹击……杨将军身中七箭,还在挥刀,直到……直到头被砍下来。”
他说到此处,眼眶已红。王勇、刘钊也低下头,拳头攥得发白。
“郭无为砍了杨将军的头,挂在朔州城门上,说是‘叛将伏诛’。”张彦咬着牙,“还下令:凡杨将军旧部,主动自首者可免死,藏匿不报者诛三族。那一夜,朔州城里杀了四百多人,血从西市一直流到南门。”
柴荣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所以你们逃了。”
“不逃就是死。”张彦抬头,眼中是军人特有的直率,“末将不怕死,但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不是死在契丹人手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杨将军为大汉守了十几年边关,最后落得这个下场……这汉国,不值得我们卖命了。”
这话说得大胆,几乎是当面否定北汉政权的合法性。但柴荣没有斥责,反而问道:“若朕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打回去,为杨将军报仇,你们敢不敢?”
三人同时抬头,眼中迸出光彩。
“敢!”张彦斩钉截铁,“只要圣人给刀给马,末将愿为前驱!”
“不是现在。”柴荣摆手,“朕要你们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从案上拿起三卷帛书,分别递给三人。帛书很轻,但三人接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这是朕的特旨。”柴荣道,“授张彦为侍卫司骑军副都指挥使,授王勇、刘钊为都虞候。你们不必在汴梁任职,去壶关,到赵匡胤麾下效力。”
张彦一愣:“壶关?”
“对。”柴荣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赵匡胤正在练兵,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熟悉北地、熟悉契丹战法的老兵。你们去帮他,把你们在朔州十几年积累的经验,都教给周军的新兵。”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但记住——你们教的是战法,是经验,不是教他们怎么当北汉的兵。大周的新军,要有大周的魂。这个分寸,你们要拿捏好。”
三人互看一眼,齐声道:“末将领旨!”
“还有一事。”柴荣走回座位,“到了壶关,替朕带句话给赵匡胤:新军练成之日,便是北线改守为攻之时。让他不必理会朝中那些‘持重’‘谨慎’的议论,只管放手去练。朕要的是一支能打硬仗、敢打硬仗的兵,不是一群只会守关的绵羊。”
这话说得直白,三人心中俱是一震。他们听懂了话外之音——天子对北线已有战略谋划,而且,是进取的、主动的谋划。
“都去吧。”柴荣重新端起茶盏,“今日便动身。到了壶关,好好干。大周不亏待有功之臣,也不辜负忠义之士。”
三人重重叩首,起身退下。走到厅门口时,张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子正低头喝茶,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清瘦而挺直。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杨继业生前常说的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或许,他们这次真的选对了。
厅内重归寂静。柴荣慢慢喝完盏中的参茶,感受着那股温热的药力在体内扩散。自那夜咳出淤血,刘翰每日送来“参苓固本丸”,他已连服七日。效果很明显——呼吸越发顺畅,胸口不再闷痛,连久违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恢复。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廊下。讲武堂的校场上,数百名学员正在操练。这些从各军选拔出来的年轻军官,穿着统一的青色训练服,在教头的口令下练习阵型变换、弓弩射击、格斗搏杀。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喊杀声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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