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崇元殿
卯时三刻,晨钟响过三遍。
崇元殿内文武百官分班肃立,紫绯绿三色官袍在晨光中泾渭分明。自柴荣巡幸洛阳归来,今日是第一次大朝会。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目光不时飘向御座——天子已三月未临朝听政,今日现身,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殿门次第洞开。柴荣从侧门步入,一步步登上御阶。他今日穿了全套朝服: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头戴十二旒冕冠,腰佩长剑。那身行头重达二十余斤,但他脚步稳健,腰背挺直,丝毫不见久病初愈的虚弱。
他在御座前站定,转身,缓缓坐下。玉旒在额前轻轻晃动,遮挡了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眼睛——清亮、锐利,扫过殿下百官时,许多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
“臣等恭祝圣人圣躬万福——”山呼声震殿瓦。
“平身。”柴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朕离京月余,朝中诸事,有劳诸卿了。”
这话说得客气,但无人敢接。殿中一片寂静,只有铜鹤香炉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柴荣等待片刻,才继续开口:“今日朝议,只议三事。其一,淮南新政;其二,北线防务;其三,春耕劝农。范相,你先说。”
范质出列,手持笏板:“启禀圣人,淮南清丈已推行两月,十四州中,九州已完成初步清丈,新增田亩五万三千顷,隐户三万七千户。濠州事虽起波澜,但经王朴处置,余下各州豪强已不敢公然抗法。预计今夏,淮南赋税可比去岁增收四成。”
四成。这个数字让殿中响起低低的吸气声。五代以来,地方赋税能逐年不降已属不易,增收四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御史中丞刘温叟出列反驳:“范相所言,恐怕过于乐观。臣闻淮南各州虽表面服从,实则怨声载道。濠州周氏等七户被抄斩后,其宗族、姻亲、门生故旧遍布淮南,暗流涌动。王朴以酷刑立威,非长治久安之道!”
“刘中丞所言差矣。”户部尚书张美出列,这位精于算学的干吏说话直来直去,“淮南田亩隐匿,已非一日。豪强占田不纳税,税赋全摊于小户,致使民不聊生,逃亡者众。王朴所为,是正本清源。至于怨声——被夺了利益的豪强自然有怨,可那些减了赋税的小户百姓,却是拍手称快!”
“可王朴擅杀——”
“不是擅杀。”柴荣忽然开口,打断了争论。他身体微微前倾,玉旒晃动,“濠州七大户,抗法在前,劫狱在后,蓄养私兵,勾结外藩。按《显德律》,哪一条不够斩?朕给了他们自首、请罪的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要。”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还是说,在诸卿眼中,豪强犯法,就该网开一面;百姓犯法,就该严惩不贷?若如此,这律法,是给谁立的?”
殿中死寂。刘温叟脸色发白,躬身道:“臣……不敢。”
“不敢就好。”柴荣靠回御座,“淮南事,朕已有决断:王朴继续留任,清丈继续推行。但——”他话锋一转,“清丈之后的新税,须严格按等则征收,不得加派。凡有胥吏借机勒索百姓者,斩。这一条,要明发各州县,张贴于衙门口,让每个百姓都知道。”
“臣领旨。”范质、张美齐声应道。
柴荣点头,看向武将班列:“北线防务,韩通,你来说。”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韩通出列,这位老将声音洪亮:“启禀圣人,自云州马场被烧,契丹粮草紧缺,今春南下攻势已缓。但耶律挞烈老辣,正在云州加紧屯田,补充粮草。北线诸军不可松懈。壶关赵匡胤报,新军已初成战力,请朝廷示下:是继续固守,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柴荣沉默片刻,才道:“北线以守为主,不可先启边衅。但若契丹来犯,也不必畏战。赵匡胤练的新军,可择机小规模出击,清剿契丹游骑,锻炼实战。记住,是清剿游骑,不是攻城略地。”
“臣明白。”韩通躬身退回班列。
文官班中,薛居正眉头紧皱。他犹豫再三,终于出列:“圣人,老臣有奏。”
“薛相请讲。”
“北线战事,关乎国本。赵匡胤虽勇,但毕竟年轻,资历尚浅。壶关乃北线要冲,是否……该派老成持重之将坐镇?”薛居正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他不信任赵匡胤。
柴荣看着这位三朝老臣,缓缓道:“薛相觉得,谁合适?”
“侍卫司马军都虞侯李重进,久经战阵,可当此任。”
李重进。这个名字一出,殿中气氛微变。此人是已故太祖郭威的外甥,论资历、论血缘,都足以压制赵匡胤。薛居正推他出来,用意深远。
柴荣没有立即回答。他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半晌,才道:“李重进确有才干。这样吧——调他为北面行营都部署,总管北线诸军事务。但壶关防务,仍由赵匡胤负责。二人各司其职,互为补充。”
这个安排很巧妙:李重进位高,但无具体防区;赵匡胤位低,但实掌壶关兵权。既给了薛居正面子,又没动赵匡胤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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