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薛府书房,深夜
薛居正坐在书案后,面前的油灯火苗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他手里捏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信是扬州来的,他的侄儿薛惟谦所写,足足三页纸,字字泣血。
“伯父钧鉴:王朴已至淮南,携二十名讲武堂学员,雷厉风行。三日前强征我薛氏隐田三百顷,族中长老理论,竟被其以‘抗旨’之罪拘押。侄多方打点,方得保释,然田产尽没矣……”
薛居正看到这里,手微微发抖。
三百顷。那是薛氏在淮南最大的田庄,三代人辛苦经营,如今一朝尽失。更可怕的是王朴的态度——这老匹夫是铁了心要给皇帝当刀,对世家豪强毫不留情。
他继续往下看。
“……王朴扬言,今秋新税法必在三州推行。凡隐瞒田亩者,田产充公,主事者流三千里。各大家族人人自危,已有数家暗中串联,欲联名上奏,请罢王朴……”
联名上奏?
薛居正冷笑。若在平时,这或许有用。但现在,皇帝明显是要拿世家开刀。联名上奏,等于把脖子伸到刀口下。
他把信凑到灯焰上,羊皮纸迅速卷曲、焦黑,化作灰烬落在铜盆里。书房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混合着墨香和檀香,形成一种怪异的氛围。
窗外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
薛居正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深沉,薛府各院的灯火大多已熄,只有巡夜家丁提着的灯笼在庭院里缓缓移动,像几点飘浮的鬼火。
他今年六十七了,历经梁、唐、晋、汉、周五朝,见过太多兴衰。每个新朝建立时,都会说要“整顿吏治”“抑制豪强”,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皇帝需要世家支持,需要他们的钱粮、他们的子弟、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可柴荣不一样。
这个年轻天子,像是真的要把天捅个窟窿。先是用雷霆手段清理朝堂,接着推行新政,现在又要动科举,动税制……每一刀,都砍在世家的命脉上。
“老爷。”
身后传来老管家的声音。薛居正没有回头。
“都准备好了?”他问。
“准备好了。”管家低声说,“按照您的吩咐,联系了七家,都是受害最深的。他们答应,只要您领头,他们就跟着。”
“领头?”薛居正转过身,眼神复杂,“领头做什么?造反吗?”
管家低下头:“老爷言重了。只是……总得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各家都要被掏空了。”
薛居正沉默良久,重新坐回书案后。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在砚台里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柴荣手握兵权,有赵匡胤、李筠这样的将领效忠,有王朴、魏仁浦这样的能臣辅佐,还有……那股近乎疯狂的改革决心。相比之下,世家有什么?一些田产,一些人脉,一些百年来积累的声望。
这些,在刀把子面前,脆弱得像纸。
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薛居正盯着那团墨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入朝为官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年轻,满腔热血,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官场是个大染缸,待得久了,谁都难免沾染颜色。
他也曾收过贿赂,也曾为族人谋过私利,也曾对那些不公视而不见。
现在,报应来了。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那……还联系吗?”
薛居正放下笔,闭上眼睛。
“联系。”他说,“但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要等。”
“等什么?”
“等皇帝犯错。”薛居正睁开眼睛,眼神里有种老谋深算的冷光,“改革太快,必然出错。税制改了,百姓不适应,会乱;科举改了,寒门子弟上位,会挤占世家子弟的位置,会闹;禁军抽调,地方防务空虚,会生变……我们只要等,等到天下怨声载道,等到皇帝不得不回头求我们的时候。”
管家恍然大悟:“老爷英明!”
“去吧。”薛居正挥挥手,“小心些,别留把柄。”
管家躬身退出,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又只剩下薛居正一人。他重新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青色。
天快亮了。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浓的。
壶关,将帐密室,丑时
赵匡胤盯着铺在桌上的地图,手指在云州的位置轻轻敲击。
这是一张从孙五口中拷问出来的草图,画得简陋,但关键信息都有:云州城西马场的位置,守卫换岗的时间,关押奸细家属的营区布局,甚至还有一条通往马场后山的隐秘小路。
“这图可靠吗?”张老实问。
“孙五的家人被关在那里,他没理由说谎。”赵匡胤说,“而且他交代的契丹传信渠道,我们已经验证了一部分——确实有商队每隔五天从北边来,在壶关三十里外的山村歇脚,那里应该是中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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