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忠烈祠,午时初
忠烈祠建在汴梁城西的土岗上,背靠黄河,面向宫城。祠庙不大,三进院落,青砖灰瓦,朴素得近乎简陋。但这里供奉的,是从梁朝到周朝两百多年来,所有为国战死将士的牌位。
柴荣站在祠门前,抬头看着那块匾额。匾是新的,乌木底,金字,写着“忠烈祠”三个大字——这是他登基后下旨重修的,把原本分散在各处的英灵祠合并到一处,说要让英魂有个安稳的归处。
可他自己,却让八千英魂新添此处。
“陛下,”祠官战战兢兢地躬身,“高将军的牌位……已经供在正殿了。按照规制,三品以上殉国将领,牌位用紫檀木,高二尺一寸,正面刻姓名官职,背面刻……”
“带朕去看。”柴荣打断他。
祠官连忙引路。穿过前院,走过甬道,来到正殿。殿内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在供桌上幽幽燃烧,照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有些牌位已经陈旧发黑,边角磨损;有些还很新,木色尚浅。
高彦晖的牌位供在最前面一排。紫檀木,高二尺一寸,正面刻着:“故朔州防御使、忠武军节度使、赠太尉、朔国公高讳彦晖之位”。背面是生平简述,最后四个字是:“显德元年三月十七日,朔州城陷,力战殉国。”
柴荣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他想起第一次见高彦晖,是在高平之战前。那时他刚登基,御驾亲征,召集各路将领议事。高彦晖坐在末座,不怎么说话,但每句话都切中要害。会后柴荣单独留下他,问他朔州能守多久。这个老将想了想,说:“陛下给臣多少兵,臣守多少天。”
后来柴荣给了他八千兵。
他守了三十七天。
“陛下,”祠官小心翼翼地问,“要……要上香吗?”
柴荣点点头。祠官连忙递上三支香,柴荣接过,就着长明灯点燃,插进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殿中盘旋,像无数不肯散去的魂魄。
“你们都出去。”柴荣说。
祠官和随从们躬身退下,殿门轻轻合上。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满殿的英魂。
柴荣走到供桌前,看着高彦晖的牌位,忽然开口:
“高卿,朕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殿里回荡,带着回音。
“朔州丢了,你死了,八千将士都死了。这是朕的错,朕认。”他顿了顿,“但仗还得打,国还得治。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也告诉这里所有的英魂——”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
“你们没白死。你们的死,会让朕记住,打仗不是儿戏,治国不是空谈。会让朕记住,每一座城池后面,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会让朕……更小心,更谨慎,更知道肩上担子的分量。”
说完这些,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比以往都厉害,整个人弯下腰去,咳得撕心裂肺。等他直起身时,手帕上已经满是暗红的血,中间还夹杂着黑色的血块。
但他没在意,只是把手帕揣回袖中。
“朕的时间不多了,高卿。”他对着牌位继续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太医说,朕这病,最多还能撑半年。但朕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朕要是死了,这江山怎么办?你们用命换来的太平,怎么办?”
他伸手,轻轻拂过牌位上的字。紫檀木很光滑,刻痕很深。
“所以朕得搏一把。用虎狼药强行续命,用意志强撑身体。朕要在死之前,把该做的事都做了,把该布的局都布好。这样,就算朕真走了,这个国家还能继续往前走。”
殿外传来风声,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柴荣忽然笑了。
很淡的笑,但发自内心。
“高卿,你说朕是不是太贪心了?既想改变历史,又想多活几年,还想打造一个千秋万代的帝国……可朕只是个凡人,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一个来自异乡的灵魂。”
他摇摇头。
“但贪心就贪心吧。来都来了,不拼一把,怎么对得起这趟穿越?”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说完,他对着牌位,深深一揖。
然后转身,推开殿门。
门外阳光正好,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张德钧连忙上前搀扶,被他摆手拒绝。
“回宫。”柴荣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还有很多奏章要批。”
一行人离开忠烈祠,马蹄声渐行渐远。
祠内,长明灯静静燃烧。
青烟袅袅,像无数英魂在低语。
壶关大营,校场,未时三刻
赵匡胤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列队的士兵。
从摩天岭撤下来九百七十三人,壶关原有守军五百人,加上这几天从潞州补充来的三百新兵,总共一千七百七十三人。这就是他现在能指挥的全部兵力。
人数不多,但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或者至少是训练有素的新兵。
“都听清楚了!”赵匡胤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从今天起,壶关大营,实行新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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