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皇城,大庆殿,辰时三刻
山呼声在殿内回荡,余音未息。
柴荣坐在御座上,目光扫过殿内黑压压的百官。今日的大朝会,他特意穿上十二章衮服,头戴通天冠,腰佩鹿卢剑——这是最隆重的朝会礼仪,但他苍白的脸色与华贵的服饰形成刺眼的对比。
“众卿平身。”
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殿门。
百官起身,按序站立。没有人先开口,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朝会的主题——朔州陷落,这是显德朝第一次重大失利,必须有个交代。
柴荣没有给他们等待的时间。
“魏枢密。”他点名。
“臣在。”魏仁浦出列躬身。
“将朔州军报,念给众卿听。”
魏仁浦从袖中取出军报,展开,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三月十七卯时,北汉军大举攻城……守军奋战竟日,终因寡不敌众,外城先破,内城难守……朔州防御使、忠武军节度使高彦晖身先士卒,力战殉国……所部八千三百二十七人,除副将张凝率二百余人突围外,余皆尽忠……”
念到“尽忠”二字时,魏仁浦的声音微微发颤。
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八千三百二十七人。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念完了?”柴荣问。
“念完了。”
“好。”柴荣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衮服的袍角拖过金砖,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在御阶中央停下,面向百官。
“朔州丢了,高彦晖死了,八千将士殉国。”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大败。今日朝会,朕要说的第一件事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此败,罪在朕。”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朕轻敌了。”柴荣继续说,语气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朕以为,有高彦晖这样的老将在,有八千将士守城,朔州至少能守三个月。朕以为,契丹和北汉的矛盾足以牵制他们。朕以为……很多事。”
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在百官面前。
“但朕错了。错在低估了郭无为的决心,错在高估了我们的准备,错在……”他咳嗽两声,用手帕捂住嘴,等平复了才继续,“错在朕这个天子,没有尽到应尽之责。”
御史中丞薛居正踏前一步:“陛下!此败乃前线将士……”
“薛卿。”柴荣打断他,“败了就是败了,找借口没用。今日朕说这些,不是要听安慰,是要定规矩。”
他重新走上御阶,但没坐回御座,而是站在御座前。
“从今日起,凡军国大事,朕若决策失误,必向天下谢罪。凡城池陷落,守将殉国,朕必亲往忠烈祠祭奠。凡将士阵亡,其家眷抚恤,朕必亲自过问——少一文钱,朕拿自己的内帑补上。”
这番话说完,殿内鸦雀无声。
五代以来,哪个皇帝说过这样的话?梁、唐、晋、汉,哪个朝代不是胜了是天子圣明,败了是将领无能?可现在,这位年轻的天子,在满朝文武面前,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第二件事。”柴荣的声音提高,“朔州虽失,但仗还得打。传旨:擢潞州李筠为河东行营都部署,节制潞、泽、沁、辽四州军事。令其重整防线,固守壶关,绝不能再失一寸土地。”
“第三件事,”他看向工部尚书,“讲武堂第一期学员,原定北上从军,现计划不变。但去处要改——不去摩天岭了,去壶关,去潞州,去所有需要人的地方。告诉他们,书本上学的东西,该拿到战场上验证了。”
一连三件事,件件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薛居正忽然跪下了,这个六十七岁的老臣,声音哽咽:“陛下……圣明!”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满殿文武,齐刷刷跪了一地。
柴荣看着他们,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这些跪拜,这些山呼,换不回朔州,换不回高彦晖,换不回那八千条命。
但他必须挺住。
因为他是皇帝。
“退朝吧。”他说完,转身走向后殿。衮服的金线在晨光中闪耀,但那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张德钧连忙跟上,在屏风后扶住他。
“陛下,您……”
“朕没事。”柴荣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去忠烈祠。朕要去……看看高卿的牌位。”
壶关,新立大营,午时
壶关的险,与摩天岭不同。
摩天岭是山高林密,适合潜伏偷袭;壶关则是两山夹一谷,关城建在谷口最窄处,城墙依山而建,高逾五丈,全部用青石垒成,坚固异常。关前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最多容五马并行,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匡胤站在关墙上,看着士兵们忙碌地搬运守城器械。滚木、礌石、铁蒺藜、还有十几架从摩天岭拆运过来的“旋风炮”——这东西拆开后用马车运,到这里再重新组装,虽然费时费力,但守关时能发挥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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