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头,黎明前
最后一支火箭射完时,高彦晖知道,时候到了。
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将城墙的轮廓从黑暗中勾勒出来。城墙上到处是缺口,砖石散落,木制的城楼在昨夜的攻防战中烧得只剩骨架,像一具巨大的黑色骸骨,在晨光中冒着青烟。
守军还剩不到五百人。
他们或坐或躺,靠在残破的垛口后,大多身上带伤,眼神空洞。有人抱着断掉的长矛发呆,有人用仅剩的右手给自己包扎,还有人只是望着城外——那里,北汉军的营寨像一片灰色的海洋,在晨雾中缓缓苏醒。
高彦晖拄着剑,一步步走过城墙。他的左腿中了一箭,箭头还卡在骨头里,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但他不能停,不能让士兵们看见主帅倒下。
“将军。”一个年轻士兵叫住他,声音嘶哑,“我们……还有援军吗?”
高彦晖停下脚步,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这孩子最多十八岁,左耳被削掉了一半,用破布草草包着,血已经浸透了布料。
“有。”高彦晖说,声音坚定得连自己都信了,“就快到了。”
年轻士兵眼中亮起一丝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高彦晖继续向前走。他知道自己在说谎,所有人都知道。但有些谎言,是必须说的。就像给临终的人喂下一口参汤,明知救不了命,却能给最后的时刻一点温暖。
走到东门城楼时,张凝正在那里指挥士兵用石块和尸体堵住城门——门栓昨夜被冲车撞断了,现在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封门。
“将军。”张凝看见他,连忙上前搀扶,“您怎么上来了?医官说了,您的腿……”
“医官的话要是管用,这城早守住了。”高彦晖苦笑,“怎么样?还能撑多久?”
张凝沉默片刻,低声道:“最多……两个时辰。北汉军今天一定会发动总攻。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倍,器械齐备,而我们……箭矢没了,滚木礌石没了,连沸油都烧干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小陶罐。罐子只有巴掌大,用蜡封着口,上面贴着一张符纸——那是潞州送来的最后一罐纵火粉。
“就剩这个了。”张凝的声音发颤,“等他们攻上来,点燃,扔下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高彦晖接过陶罐,入手很轻,像捧着一颗心脏。他知道这罐东西的威力——野狐峪的战报他看过,能把人烧成焦炭,水泼不灭。
“到时候,我来点。”他说。
“将军!”
“这是命令。”高彦晖把陶罐小心地塞进怀里,贴着胸口,“现在,你去组织还能走的人,从东门撤。记住,不要一起走,分散开,化整为零,进了山就有活路。”
张凝红了眼眶:“末将说过,要与将军同死!”
“同死有什么用?”高彦晖厉声道,“活着,才能报仇!活着,才能告诉朝廷,朔州是怎么丢的!活着,才能有一天,把这座城重新夺回来!”
他抓住张凝的肩膀,用力摇晃:“听着,这是我最后的军令:带着还能走的人,撤!违令者,斩!”
张凝看着老将军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他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对将军的不敬。
他跪下了,重重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转身,开始低声传达命令。
城墙上的士兵们沉默地听着。有人摇头,有人流泪,但最终,都开始默默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武器大多损坏了,干粮早就吃光了,能带走的,只有一条命。
高彦晖看着他们,心里像被刀剜。这些都是好兵,跟着他守了一个多月,饿着肚子,带伤作战,没一个人逃跑。现在,他却要命令他们放弃城池,放弃荣誉,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命。
但他必须这么做。
城可以丢,人不能死绝。
“将军。”一个老兵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小的今年五十三了,跑不动了。请将军准我留下,陪将军走最后一程。”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有八十多人留了下来。都是老弱病残,或者伤得太重,知道自己跑不远,不如死得像个军人。
高彦晖看着他们,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他只能点头。
晨光越来越亮,将城墙上的血迹照得刺眼。远处的北汉军营寨中传来号角声,沉闷而悠长,像巨兽的呼吸。
总攻要开始了。
契丹大营外,前往北汉军营的路上,卯时初
耶律斜轸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他身后跟着一支百人队,押送着五十车粮食——三十车是昨天抢的,二十车是从契丹大营库存里拨出来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在嘲笑他。
赔罪。
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草原的狼,什么时候向人低过头?可他不得不低头,因为这是叔父的命令。
“少将军,”副将策马上前,低声说,“前面就是北汉军的前哨了。要不要先派人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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