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大营,耶律挞烈军帐,戌时三刻
耶律斜轸跪在帐中,低着头,但腰背挺得笔直。他身后站着几个一同去朔州的部将,个个脸上带伤,甲胄上还沾着血迹和烟灰。
耶律挞烈坐在熊皮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是西域传来的大马士革钢打造,刀身上有流水般的花纹,刃口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他就这样看着匕首,看了足足半柱香时间,才缓缓开口:
“抢了多少?”
耶律斜轸抬起头,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三十七车粮食,还有十几坛酒。够五千人吃半个月。”
“损失多少?”
“战死十九人,伤四十三人。马匹……折了二十八匹。”
耶律挞烈点点头,将匕首插回鞘中,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抬起头来。”
耶律斜轸依言抬头,却看见叔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赞许,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这种平静,比暴怒更让他心慌。
“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耶律挞烈问,声音很轻。
“侄儿不懂。”耶律斜轸梗着脖子,“我们抢到了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北汉军正在攻城,后方空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耶律挞烈打断他,第一次提高了音量,“你管这叫机会?你知不知道,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才让郭无为相信契丹是可信的盟友?你这一抢,三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
他站起身,走到耶律斜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侄子。
“你以为打仗就是抢粮杀人?错了。打仗是下棋,每一步都要算计。郭无为是什么人?弑君篡位的枭雄!这种人最是多疑,最记仇。你今天抢他三十车粮,明天他就敢在背后捅我们三十刀!”
耶律斜轸脸色发白,但还是不服:“可我们不也需要粮食吗?野狐峪……”
“野狐峪的损失,我已经在想办法弥补。”耶律挞烈走回案后,“从云州调粮,走北路,虽然慢,但稳当。再不济,还可以向草原各部征调。但你现在这么一闹,郭无为还会信我们吗?他要是倒向周国,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帐内一片死寂。
几个部将都低下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次行动看似成功,实则可能捅了马蜂窝。
“大帅,”韩德让站出来打圆场,“少将军也是年轻气盛,想为大帅分忧。现在粮已抢回,木已成舟,不如想想如何善后。”
耶律挞烈沉默片刻,重新坐下。
“善后?怎么善后?郭无为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早就会到。你说,我该怎么跟他说?说‘对不起,我侄子不懂事,抢了你的粮,现在还给你’?”
韩德让沉吟道:“或许……可以换个说法。就说我们得到情报,周军要偷袭北汉粮车,所以提前派兵保护。双方发生误会,才动了手。至于那些粮食,是‘代为保管’,现在原物奉还。”
耶律斜轸猛地抬头:“还回去?我们死了十九个弟兄才抢来的!”
“那你就带着十九个弟兄的魂,去跟郭无为解释!”耶律挞烈一拍桌案,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
耶律斜轸不敢再吭声。
“韩先生说得对。”耶律挞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粮食,必须还。不仅还,还要加倍还——从我们自己的存粮里,再拨二十车,一并送给郭无为。就说……是补偿他们的‘损失’。”
“大帅!”这下连韩德让都惊了,“我们自己也不宽裕……”
“不宽裕也得给。”耶律挞烈眼神冰冷,“现在不是计较几十车粮食的时候。朔州眼看就要破了,一旦破城,郭无为实力大增,到时候他要算账,我们更被动。不如现在示好,把这件事圆过去。”
他看向耶律斜轸:“你,明天亲自押送粮车,去北汉大营赔罪。就说一切都是误会,你年轻不懂事,请郭守义将军海涵。”
“我不去!”耶律斜轸腾地站起来,“草原的狼,宁可战死,也不向懦夫低头!”
“那就滚回草原去!”耶律挞烈也站起来,声音如雷,“这里我是大帅,我说了算!要么去赔罪,要么我现在就革了你的职,让你当个小兵!”
叔侄俩对视着,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耶律斜轸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去。”
“很好。”耶律挞烈重新坐下,疲惫地挥挥手,“都出去吧。韩先生留下。”
众人退出后,帐内只剩下耶律挞烈和韩德让两人。
油灯的火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篷壁上,扭曲变形。
“大帅,”韩德让低声说,“少将军毕竟年轻,这次虽然鲁莽,但勇气可嘉。您……别太苛责了。”
耶律挞烈苦笑:“我不是苛责他,是怕他送命。郭守义那个人我了解,表面粗豪,实则心细如发。斜轸要是不服软,明天就可能‘意外’死在北汉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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