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头,未时三刻
高彦晖扶住城垛,才勉强站稳。
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左肩的箭伤开始溃脓,每次呼吸都扯着胸口疼,但比起疼痛,更让他揪心的是城下的景象——北汉军的营寨密密麻麻,像一片灰白色的蘑菇,从朔州城下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山脚。
至少两万人。
而城中能战的士兵,只剩一千三百余人。箭矢昨天就告罄了,现在守城用的是拆房得来的砖石、烧滚的粪水、还有最后十几罐“纵火粉”——那是潞州李筠冒险送来的,装在陶罐里,用蜡密封,点燃后扔下去,能烧出一片火海。
但只能用一次。
“将军。”副将张凝递过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米汤,“您多少喝点。”
高彦晖接过碗,手在抖,米汤洒出来一些。他勉强喝了两口,那股馊味直冲脑门——这是用发霉的陈米煮的,连糠都没筛干净。城中早就断粮了,百姓已经开始吃树皮、挖草根,士兵的口粮也减到每日两碗稀粥。
“百姓……还有吃的吗?”高彦晖问。
张凝沉默片刻,摇摇头。
高彦晖闭上眼睛。他是朔州防御使,守土有责。可这“责”字太重了,重到要用满城百姓的命来填。围城三十七天,城中饿死的人已经超过战死的。昨天巡城时,他看见一个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坐在街角,不哭不闹,只是呆呆坐着,眼睛空洞得像两个窟窿。
“将军!”了望塔上的哨兵忽然大喊,“北汉军有动静!”
高彦晖猛地睁开眼,扑到城垛前。只见北汉军营寨中旌旗摇动,一队队士兵正在集结,云梯、冲车、攻城塔被缓缓推出。最让人心惊的是,中军大旗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守义。
郭无为的侄子,此次围攻朔州的主将。此人三十出头,身材魁梧,善使一杆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围城以来,他多次亲自率队攻城,都被高彦晖击退。但这一次,阵势明显不同以往。
“他们要总攻了。”张凝声音发紧。
高彦晖点头。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郭守义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许是知道了城中粮尽,或许是接到了必须破城的死命令。
“传令。”高彦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所有能站起来的,全部上城!老人、妇人、孩子,去拆房,把砖石木料运上来!告诉全城百姓——今日,与朔州共存亡!”
号角声在城头响起,苍凉而悲壮。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城墙,有人拄着长矛,有人包着渗血的绷带,还有人空着手——兵器早就打坏了。百姓们也来了,白发苍苍的老者抱着砖块,瘦骨嶙峋的妇人拖着房梁,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用簸箕端着碎石。
高彦晖看着这些人,眼眶发热。
他拔出佩剑,剑身锈迹斑斑,已经很久没打磨了。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他嘶声大喊,声音在朔州城头回荡,“城下是弑君篡位的国贼!是引狼入室的叛徒!我们身后,是大周的河山,是你们的祖坟,是你们妻儿老小的性命!今日,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城头上响起参差不齐却震天动地的吼声。
就在这时,北汉军阵中战鼓擂响。
攻城开始了。
朔州城西二十里,无名高地,同一时辰
耶律斜轸趴在山坡的枯草丛中,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朔州城。
从这个角度看去,城池像一块灰色的石头,嵌在群山之间。城头人影攒动,城下黑压压的北汉军像蚂蚁一样涌向城墙。喊杀声、战鼓声、惨叫声隐隐传来,即使在二十里外也能听见。
“少将军,”副将凑过来低声说,“探子回报,北汉军今日发动总攻,至少投入了一万五千人。朔州城……恐怕守不住了。”
耶律斜轸没吭声,只是继续盯着。
他今年二十二岁,是耶律挞烈的侄子,也是契丹年轻一代中最被看好的将领。此次奉命带一千轻骑来朔州“找粮”,出发前叔父特意交代:“只抢粮,不参战,更不准暴露行踪。”
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北汉军全力攻城,后方必然空虚。那些粮仓、那些辎重、那些随军携带的牛羊……都像熟透的果子,等着人去摘。
“少将军,”副将又劝,“大帅有令,不得与北汉军冲突。咱们还是按原计划,去东边那几个村子……”
“村子?”耶律斜轸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不屑,“村子能有多少粮食?喂饱一千人三天就不错了。你看那边——”
他指向朔州城西侧的一片营寨。那里旌旗较少,帐篷稀疏,但营寨边缘停着上百辆大车,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周围只有不到两百士兵看守。
“那才是肥肉。”耶律斜轸舔了舔嘴唇,“北汉军的粮草辎重。看守这么少,显然是以为在自家地盘,万无一失。”
“可那是北汉军……”
“北汉军怎么了?”耶律斜轸冷笑,“郭无为弑君篡位,草原上的狗都看不起他。抢他的粮,是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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