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鹰嘴崖,黎明前
雪又下了起来。
不是鹅毛大雪,而是细密的雪沫子,被山风卷着,斜斜地打在脸上,像无数根冰针。张老实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嘴唇冻得发紫,握弩的手却在微微出汗——不是热的,是紧绷的。
他已经在崖壁上趴了整整两个时辰。
鹰嘴崖是这段山路最险要的地方,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山路在这里收窄到不足五尺宽,拐一个急弯,像老鹰的喙一样探出去。赵匡胤选这里设伏,是因为只要把两头一堵,中间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
但契丹人会来吗?
张老实盯着山道拐弯处。那里堆着几块看似自然滚落的岩石,但实际上后面藏着五把三矢弩,弩手都是营里射术最好的老兵。只要契丹人拐过来,第一轮齐射就能放倒七八个。
他想起昨天赵匡胤在校场说的话:“耶律挞烈是个谨慎的人,不会派大部队。但为了验证李狗儿的口供,他至少会派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山地队来试探。”
五十人。
张老实舔了舔嘴唇上的雪沫,尝到咸腥味——是昨天伤口结的痂又裂开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狗儿。那个总爱摸铜钱的新兵,现在在契丹人手里怎么样了?
“队正。”身旁传来极轻的声音,是趴在隔壁岩石后的老侯,“时辰到了。”
张老实抬眼看向东边天际。漆黑的天幕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像墨汁里滴进了一滴清水。按照计划,如果契丹人今天要来,就是这个时候——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人最困乏,警戒最松懈。
山道那头依然寂静。
只有风声,还有雪沫打在岩石上的簌簌声。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张老实几乎要以为计划失败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脚步声,是更细微的——石头滚落的声音,从山涧下方传来。
张老实浑身一紧。
不对。契丹人没走山道,他们在爬悬崖!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朝山涧方向望去。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见岩壁上有人影在移动。那些人影紧贴着崖壁,动作缓慢但稳定,像一群壁虎。他们没打火把,没出声,甚至连兵器都用布包着,避免反光。
至少有三十人。
张老实头皮发麻。赵匡胤算准了契丹人会来试探,但没算到他们不走寻常路。鹰嘴崖的伏击圈主要针对山道,对山涧方向的警戒只有两个暗哨——而且那两个哨位都在山道上方,看不见下面攀岩的人。
他必须示警。
张老实摸出腰间的骨哨,含在嘴里。这是山地营传递紧急信号的工具,能模仿太行山一种夜枭的叫声。但就在他要吹响的瞬间,一只手按住了他。
是赵匡胤。
不知何时,这位主将竟然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他身边。赵匡胤脸上涂着混了炭灰的泥浆,只露出一双在黑暗里发亮的眼睛。他冲张老实摇摇头,做了几个手势:
等。放他们上来。关门。
张老实懂了。赵匡胤要放这支攀岩的契丹队上到山道,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再一起动手。
可这太冒险了。一旦契丹人发现埋伏,或者有漏网之鱼逃回去报信……
赵匡胤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凑到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他们攀岩,体力耗了大半。上来后第一件事是喘息,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说完,赵匡胤就像条蛇一样滑回自己的位置。
张老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趴好,眼睛死死盯着山涧边缘。
第一个契丹人的手扒住了山道边缘。
那是一只粗壮的手,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手的主人用力一撑,整个人翻上山道,立刻蹲下,警惕地扫视四周。他穿着灰褐色的皮甲,背着一把短弓,腰间挂着弯刀和绳钩。
第二个、第三个……契丹人陆续翻上来,都在山道边缘蹲成半圆,面朝外警戒。他们的动作很专业,上来的位置正好在周军弩箭射程的死角——如果弩手还守在原定位置的话。
但赵匡胤提前调整了。
张老实用余光瞟向左侧,发现原本藏在岩石后的弩手已经不见了。他们转移了位置,现在应该在山道上方更高的地方,俯视着整个拐弯处。
第十七个契丹人翻上来时,领头的那个做了个手势。一群人开始缓缓朝山道拐弯移动,脚步放得很轻,踩在积雪上几乎没声音。
他们要去查看周军“换防队伍”的踪迹——那是赵匡胤故意留下的破绽。
张老实数着:二十三人、二十四人……三十一人。山涧下应该还有人在攀爬,但第一批上来的已经全部进入伏击圈中心。
就是现在。
他听见了一声夜枭叫。
不是骨哨,是真的夜枭——赵匡胤亲自模仿的,惟妙惟肖。这是动手的信号。
“放!”
一声暴喝从山道上方传来。不是赵匡胤的声音,是老侯。几乎同时,山道两头同时竖起盾牌,堵死了退路。上方岩石后站起二十几个弩手,弩箭如雨般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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