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摩天岭大营,辰时初
赵匡胤站在校场将台上,看着下面正在集结的山地营。
七百二十三人,站成九个不规则的方阵。队列不算整齐——在山里训练两个月的兵,早就忘了什么是“横平竖直”。他们站姿各异,有人拄着长矛喘气,有人蹲在地上检查绑腿,还有人靠着同伴的肩膀打瞌睡。
但赵匡胤注意到,这些兵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初来时那种迷茫或畏惧,而是一种被磨砺过的、狼一样的警觉。他们的棉甲大多沾着泥浆和草屑,有人脸上带着新伤,有人兵器上的血渍还没擦干净。
“报——”
张老实从营门外疾步跑来,单膝跪地时带起一片尘土。他右臂的伤口用粗布草草包扎着,渗出的血把布料染成暗红色。
“讲。”赵匡胤没让他起身。
“第三猎杀队今晨归来。”张老实的声音沙哑,“遭遇契丹巡山队八人,全歼。但我方阵亡两人,重伤一人。另,从敌尸身上搜到此物。”
他双手托起那枚边缘磨锋利的铜钱。
赵匡胤接过铜钱,指尖摩挲着那个刻出来的“李”字。铜钱还带着体温,或者说,带着血的温度。
“李狗儿被俘几日了?”
“四天。”张老实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契丹人没杀他,是想撬开他的嘴。狗儿知道咱们大营的方位,知道各队轮值时辰,还知道……将军在谋划断粮道。”
校场上一阵骚动。几个队正交换着眼神,有人下意识握紧了兵器。
赵匡胤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像太行山顶终年不化的雪。
“好啊。”他把铜钱抛起又接住,“耶律挞烈这条老狐狸,总算亮出獠牙了。”
“将军,”张老实咬牙,“属下请命,带一队精锐潜入契丹营地,把狗儿救出来。若是救不了……至少不能让他受罪。”
“你去?”赵匡胤走下将台,站在张老实面前,“你知道契丹大营在哪儿?知道他们关押俘虏的地方?知道他们有多少哨卡、多少暗桩?”
张老实哑口无言。
“你什么都不知道。”赵匡胤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校场都安静下来,“你只知道一腔热血,只知道兄弟义气。可打仗,光有热血和义气不够。”
他转身面向所有士兵,举起那枚铜钱。
“看见了吗?这是李狗儿的命。也是你们的命。”
“契丹人抓了他,会审他,会打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口。他可能撑得住,也可能撑不住。但无论他撑不撑得住——”赵匡胤顿了顿,“我们都必须当他已经开口了。”
人群里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从今天起,大营换防规矩全改。口令一日三换,哨位增加一倍,夜间巡逻队配双岗。”赵匡胤一字一句,“所有猎杀行动暂停三天。这三天,各队在山道要隘埋设陷阱,越多越好。我要让契丹人每走一步,都得用命来探。”
一个年长的队正忍不住开口:“将军,那狗儿……”
“李狗儿是周军士兵。”赵匡胤打断他,“他被俘,是战损。我们伤心,我们愤怒,但伤心愤怒之后,得想清楚一件事:他一个人的命,和这七百多人的命,哪个重?”
没人回答。
“我不是说他该死。”赵匡胤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我是说,如果为了救他一个人,搭进去十个、二十个兄弟,那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他走到校场中央,靴子踩在冻土上发出“嘎吱”声。
“我知道你们有人心里骂我冷血。骂吧。但骂完之后,记住我的话:打仗,就是算账。算人命账,算得失账,算什么时候该拼命,什么时候该忍着。”
“将军!”张老实忽然站起来,眼眶通红,“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狗儿……”
“谁说眼睁睁看着?”赵匡胤转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耶律挞烈想用李狗儿钓我们上钩,我们就反过来钓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糙的羊皮地图,在冻土上摊开。地图上标满了红黑两色的标记,红的是周军哨位,黑的是已知的契丹活动区域。
“契丹人审俘虏,最快要三天才能撬开硬骨头。”赵匡胤用佩剑的剑尖点在地图一处山谷,“李狗儿被俘四天,他们应该刚拿到口供。按照常理,他们会立刻派兵来摸咱们的大营。”
他的剑尖移向另一处:“但我们偏不按常理。他们以为我们会加强大营防御,我们就偏要……露出破绽。”
“将军的意思是?”
“明天黎明,大营升起炊烟后,让一队人假装换防,从东门出去,往北走三里再折返。”赵匡胤的剑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契丹的探子一定在附近山里盯着。他们看到这支队伍,会以为我们要转移营地,或者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张老实眼睛一亮:“然后我们……”
“然后在三里外的鹰嘴崖设伏。”赵匡胤收起剑,“耶律挞烈是个谨慎的人,不会派大部队。但为了验证李狗儿的口供,他至少会派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山地队来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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