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是八月底明发天下的。
驿卒们背着杏黄旗,从汴梁出发,沿着官道奔向四方。过黄河,越太行,穿淮河,十日之内,各州各县的城门口都贴上了加盖玉玺的誊黄告示。识字的老秀才站在告示前,一句句念给围观的百姓听,念到“北定晋阳,收复故土”时,人群总会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但在欢呼背后,是另一种声音——铁匠铺里日夜不停的锤打声,军营里加紧操练的喊杀声,还有州县衙门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的筹算声。战争从来不只是战场上的事,它是整个国家机器开动时发出的、沉重而刺耳的摩擦声。
***
汴梁皇城,紫宸殿。
柴荣坐在御座上,看着殿下吵成一团的文武百官。北伐的诏书已经下了,但具体怎么打、打多大、打到什么程度,朝堂上分成三派,吵了整整三天。
以范质为首的文臣主张“有限北伐”——拿下潞州以北的几处关隘,巩固防线即可,不必深入晋阳。理由是国库虽然追缴了些钱,但支撑灭国之战依然吃力,且契丹虎视眈眈,一旦久攻不下,后果不堪设想。
以张永德为首的武将则主张“雷霆一击”——调集禁军主力,加上新军,趁北汉内乱未平、契丹援军未至,直扑晋阳,一举灭国。理由是战机稍纵即逝,此时不取,待北汉在契丹扶持下站稳脚跟,后患无穷。
还有一派是骑墙的,说“听陛下的”,但眼神飘忽,显然各怀心思。
“都吵够了吗?”柴荣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在晋阳的位置:“范质说国库吃紧,朕知道。张永德说战机难得,朕也知道。那朕告诉你们——这一仗,要打,但朕不要你们想象的打法。”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第一,不动禁军主力。马军司刚清洗完,需要时间整训;侍卫司要镇守京畿,防备南唐、后蜀趁火打劫。”
此言一出,武将们都愣住了。不动禁军?那靠谁打?
“第二,不动国库存银。”柴荣继续道,“军费从盐政、漕运、科举三案追缴的赃款里出,不够的,朕的内库补上。百姓的赋税,一分不加。”
文臣们面面相觑。追缴的赃款虽然不少,但支撑一场大战……
“第三,”柴荣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这一仗,不打晋阳。”
“不打晋阳?”张永德忍不住开口,“那打哪里?”
柴荣的手指落在太行山北麓的几个点上:“打这里——蔚州、朔州、云州。”
殿内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蔚、朔、云三州,是北汉与契丹之间的缓冲地带,也是这次郭无为答应割让给契丹的地方。打这里,等于直接从契丹嘴里抢食!
“陛下!”范质急道,“这三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一旦开打,契丹必不会坐视!到时候……”
“到时候就是大周与契丹的正面对决。”柴荣替他说完,“范相,你以为朕不打这三州,契丹就会安安分分待在草原上吗?郭无为已经答应割地,契丹骑兵不日就会南下接收。等他们在三州站稳脚跟,下一个目标是什么?是太原?是潞州?还是直接南下饮马黄河?”
他走回御座,坐下,语气平静下来:“所以这一仗,不是朕要打,是不得不打。趁契丹人还没完全接手,趁北汉内乱无暇北顾,先把这三州拿下来,把防线推到长城一线。这样,将来无论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或者说疯狂——的计划震住了。
“可是陛下,”王溥硬着头皮问,“不动禁军主力,靠谁去打这三州?地方镇兵?还是……新军?”
柴荣笑了:“你猜对了。这一仗的主力,就是新军。”
“新军才练了四个月!”一个老将军忍不住喊道,“五千人,打三州?陛下,这……这是儿戏啊!”
“是不是儿戏,打了才知道。”柴荣看向赵匡胤,“赵将军,你的新军,敢不敢接这个任务?”
赵匡胤出列,单膝跪地:“臣,万死不辞!”
“好。”柴荣点头,“给你两万人——新军五千,再从河北各镇抽调一万五千精兵,归你统一指挥。粮草朕给你备足,军械给你配最好的。但有一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三个月内,拿下蔚、朔、云三州。拿不下,提头来见。”
“臣,领旨!”
新军营里,备战的气氛像一张拉满的弓。
赵匡胤接到旨意的当天,就把所有军官召集起来。沙盘上已经摆出了蔚、朔、云三州的地形,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标得清清楚楚。
“蔚州在最东,离幽州最近,契丹人一定会重点防守。朔州在中间,是北汉囤积粮草的地方。云州在最西,背靠黄河,易守难攻。”赵匡胤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陛下的意思是,三个月拿下三州。你们说,该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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