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开拔是在九月初六,霜降前三天。
两万人马出汴梁北门时,天刚蒙蒙亮。秋风卷着落叶扫过官道,打在盔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赵匡胤骑马走在最前,身后是五千新军本部,再往后是从河北各镇抽调的一万五千兵——这些多是戍边老卒,穿着杂色衣甲,眼神里带着对新军整齐队列的好奇与些许不屑。
张老实骑着一匹青骢马,这是赵匡胤特意拨给他的。马是好马,但他骑得别扭,身子绷得笔直,生怕从马背上掉下来。他现在的身份是前军都指挥使,统领三千人,其中一千是新军,两千是镇兵。
“张都头,”一个镇兵队正凑过来,咧着嘴笑,“您这骑术还得练练啊。到了朔州那边,山道可比这官道难走多了。”
张老实脸一红,没说话。他知道这些镇兵看不起他——一个佃户出身的,才当兵几个月就当上都头,凭什么?就凭赵匡胤赏识?
周大勇在旁边听见了,一夹马腹靠过来,盯着那队正:“王队正,张都头是咱们将军亲自提拔的。你要是有意见,找将军说去。”
王队正悻悻地缩回去。周大勇现在是张老实的副手,两个月训练下来,他像变了个人,眼神里的仇恨沉淀成一种冰冷的锐利,新军里没人敢惹他。
队伍沿着官道向北,第一天走了六十里。傍晚扎营时,赵匡胤把张老实叫到中军帐。
“今天怎么样?”赵匡胤问。
张老实犹豫了一下:“镇兵那边……有些人不服管。”
“正常。”赵匡胤铺开地图,“到了朔州,仗打起来就好了。死人面前,没什么新军旧军,只有活人和死人。”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杀虎口。这是去朔州的必经之路,两边都是山,中间一条道,最窄的地方只能过两匹马。北汉肯定有守军,契丹人也可能在那里设伏。”
“那咱们……”
“绕不过去。”赵匡胤摇头,“但可以变不利为有利。张老实,你的前军明天加速前进,比主力早一天到杀虎口。不要强攻,就在山口扎营,做出要强攻的架势。把声势搞大,锣鼓旗帜都亮出来。”
“那真正的攻击……”
“我带主力从西边这条小路绕过去。”赵匡胤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弧线,“这条路难走,要多花两天时间。等我们绕到杀虎口背后,你从正面佯攻,咱们前后夹击。”
张老实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将军,要是……要是杀虎口的敌军不止北汉兵,还有契丹人呢?”
“那就更好了。”赵匡胤笑了,笑容很冷,“正好试试新军的成色。”
潞州以北三十里,石岭关。
李筠站在关城上,看着下方连绵的营帐。他按旨意“佯动”,但佯动也要动得真。昭义军两万人,加上征调的民夫,在关前扎下十里连营。白天炊烟不断,晚上火把通明,还让士兵们轮流出关,在山林里砍树造梯、挖壕筑垒,做出要长期围困的架势。
关城对面的山头上,隐约能看到北汉哨探的身影。李筠故意让人放了几队哨探过去,又“匆忙”追回,就是要让北汉人相信,大周真的要在石岭关和晋阳死磕。
“将军,”参军走上城头,“潜入晋阳的弟兄传回消息,烧了三处粮仓,散布的谣言也起作用了。现在晋阳城里人心惶惶,都说咱们有二十万大军,不日就要攻城。”
“刘继恩和郭无为有什么反应?”
“刘继恩调了五千兵到南城布防,郭无为……他好像不太信,但也不敢大意,把私兵都收缩到宰相府周围了。”
李筠点点头。这就是他要的效果——让北汉两个实权人物互相猜忌,谁都不敢分兵北上。
“那条秘道呢?”他问。
“按您的吩咐,派了两百精兵守着入口,日夜警戒。不过……”参军迟疑了一下,“将军,咱们真不打晋阳?现在晋阳内乱,要是趁势攻城,说不定真能拿下。”
李筠望着北方,沉默良久。
他当然想打。守潞州七年,做梦都想踏平晋阳。但陛下的旨意很明确:佯动,牵制。陛下要的不是晋阳,是蔚、朔、云三州。拿下三州,北疆防线就能推到长城,契丹再想南下就得先啃这三块硬骨头。
这是大战略,比他个人的功业重要。
“传令下去,”李筠最终说,“继续佯动。再派几队人马,做出要绕道侧翼的架势。告诉刘继恩和郭无为——我李筠就在石岭关等着,看他们谁敢先动。”
汴梁皇城,垂拱殿的灯火又亮到深夜。
柴荣面前摊着三份急报:赵匡胤大军已过黄河,李筠在石岭关与北汉对峙,还有一份最让他皱眉的——契丹南京留守耶律挞烈亲率三万骑兵南下,目前已过居庸关,方向直指杀虎口。
“耶律挞烈这是要抢在赵匡胤之前占住要地。”范质忧心忡忡,“陛下,要不要让赵匡胤暂缓进军?等摸清契丹人的意图再说。”
“不能缓。”柴荣摇头,“一缓就失了先机。耶律挞烈三万骑兵,赵匡胤两万步卒,在平地上打肯定吃亏。但杀虎口是山地,骑兵展不开,正是步卒发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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