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第四日的清晨,张琼开始发烧。
伤口感染的红线从小腿蔓延到大腿根部,皮肤滚烫,整条右腿肿胀发亮。王顺用山泉水浸湿布条给他冷敷,但无济于事。张琼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还能咬牙忍痛,迷糊时就开始说胡话,念叨着“账册……送出去……”之类的片语。
王顺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把张琼挪到岩缝深处,用枯草盖好,又搬来几块石头虚掩住入口。然后他在岩缝外的泥地上画了个箭头指向东方,这是他们约定的方向标记。做完这些,他背上仅剩的半壶水和几块烤干的兔肉,手持一根削尖的木棍,往山下去。
他必须找到人,找到药。
山林茂密,几乎没有路。王顺沿着一条干涸的溪床往下走,溪床的石头被水磨得光滑,长满青苔,踩上去很容易滑倒。他走得很小心,耳朵竖着,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这里可能有狼,也可能有追兵。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传来流水声。转过一道山梁,一条真正的溪流出现在眼前,水不深,清澈见底。溪边有片缓坡,坡上居然有几块开垦过的土地,种着些他不认识的作物。
有人。
王顺立刻伏低身子,躲到树后观察。地里没有人,但地头搭着个简陋的茅棚,棚外挂着几串风干的蘑菇和草药。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块碎银——这是张琼给他的,以备不时之需。他把银子放在显眼处,然后悄悄摸进茅棚。
棚里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个土灶,墙上挂着些农具和药锄。墙角堆着几个竹篓,里面是晒干的草药。王顺不懂药理,只能凭气味分辨。他找到一捆有清苦味的草叶,又找到些根茎类的东西,都包进一块粗布里。
正要离开,棚外传来脚步声。
王顺一惊,闪身躲到门后。进来的是个老汉,六十来岁,背有点驼,手里提着个竹篮,篮里是新采的野菜。老汉似乎没察觉有人,放下篮子,坐到灶前准备生火。
王顺屏住呼吸。他从门缝看见老汉的侧脸,皱纹深如刀刻,眼神浑浊但动作利落。这是个在山里生活了很久的人。
老汉忽然停下动作,鼻子动了动。
“出来吧。”老汉头也不回,“我这儿没什么值钱东西。”
王顺从门后走出,手里还抱着那包草药。老汉转身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手里的布包上。
“哑巴?”老汉问。
王顺点头。
“要草药?治伤?”
王顺又点头,用手比划伤口的样子。
老汉起身,走到他面前,掀开布包看了看里面的草药,摇摇头:“这些不对症。你采的是柴胡和甘草,治风寒可以,治不了外伤化脓。”他走到墙角,从另一个竹篓里抓出几样东西,“得用金银花、蒲公英、还有这个——地丁,清热解毒的。”
他把草药重新包好,又从一个陶罐里挖出坨黑乎乎的膏药:“这个外敷。怎么用知道吗?草药煮水清洗伤口,膏药敷上,用干净布包好。每天换一次。”
王顺连连点头,掏出那块碎银递过去。老汉看了一眼,没接。
“银子在山里没用。你要真想谢,帮我做件事。”老汉指着棚外那片地,“我老了,翻不动地了。你去把东边那半亩地翻了,这药就送你。”
王顺立刻放下布包,拿起棚外的锄头。地是坡地,土里有很多石头,翻起来很费劲。他埋头干了半个时辰,汗如雨下,终于把那半亩地翻完。老汉坐在棚前看着他干活,时不时指点几句:“石头捡出来,堆到地头……土要深翻,至少一尺……”
干完活,老汉递给他一碗水。水里泡着几片薄荷叶,清凉解渴。
“你同伴伤得不轻吧?”老汉忽然问。
王顺点头。
“怎么伤的?”
王顺比划过河、碎石、伤口溃烂的样子。
“追兵?”老汉看着他,“你们不是山里人。口音是河东的,但衣服是河北的样式。逃难的?还是……逃命的?”
王顺沉默。老汉也没再追问,把包好的草药和膏药塞给他,又递过两个杂面饼:“走吧。顺着这条溪往下走,十里外有个废炭窑,那里避风,也隐蔽。别再往山下走了,山脚下有兵。”
王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要走。老汉又叫住他:“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个也带上。万一发烧说胡话,捏一点塞他鼻孔里,能醒神。是麝香,我存了十几年,就这一点了。”
王顺接过,眼中闪过感激。他再次鞠躬,然后快步沿溪流往上走——他得回去找张琼。
老汉站在棚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许久,他转身回到棚里,从床板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铜牌,上面刻着残缺的“成德”二字。
“成德军……”老汉喃喃道,将铜牌重新藏好。
乱世里,谁没有点过去?谁没有点秘密?他只是个在山里等死的老卒,不想再掺和外面的事了。但今天,他还是帮了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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