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即便已是四月。
张琼和王顺蜷缩在一个背风的岩缝里,身上盖着枯草和落叶。岩缝很窄,勉强能容两人侧身躺着。三天了,他们在山里已经转了三天。
第一天,他们用偷来的窝头充饥,沿着山脊往东走。张琼记得地图,从真定往晋阳,最近的路线是出太行山井陉,但井陉肯定有郭荣的关卡。他选择绕路,从更北的龙泉关方向迂回,虽然远,但安全。
第二天,窝头吃完。他们采了些野果,酸涩难咽,勉强果腹。王顺用自制的套索捉到只野兔,剥了皮,用火折子生火烤了。肉没盐,腥得很,但两人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第三天,也就是现在。
“不能再走了,”张琼压低声音,嗓子因为干渴而嘶哑,“我的脚……怕是发炎了。”
过河时,他右脚被河底碎石划了道口子,当时没在意,用布条草草裹了。现在伤口红肿发热,每走一步都像针扎。王顺蹲下身,解开布条查看——伤口周围皮肤发紫,有脓液渗出。
王顺比划手势,意思是要找草药。张琼摇头:“天黑了,明天再说。”
两人沉默。岩缝外,山林在夜风中呼啸,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月光从岩缝顶端的缺口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片惨白的光斑。
张琼靠着岩壁,脑中复盘这三天的路线。他们应该已经出了真定地界,进入定州。定州现在是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的地盘,孙行友表面归附朝廷,实则拥兵自重,对过往行人盘查甚严。
“明天……”他开口,声音很轻,“明天我们往北,绕开定州城。我记得地图上,定州北边有座废驿站,或许能找到些吃的,或者……能遇到往晋阳的商队。”
王顺点头,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烤兔肉,递给张琼。张琼没接,推回去:“你吃。明天你去找草药,得有力气。”
王顺执意要分。两人推让间,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张琼立刻噤声,示意王顺把火彻底熄灭。两人屏息,透过岩缝的缝隙往外看。月光下,一队骑兵沿着山道缓缓而行,约莫十来人,都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他们的盔甲——是保塞军的样式。
领头的军官勒马停下,似乎在辨别方向。一个斥候下马,查看地面痕迹。
“头儿,这里有脚印,往东去了。”
军官环视四周黑黢黢的山林,骂了句粗话:“他娘的,这山这么大,上哪儿找去?郭将军也是,两个商贾而已,至于这么紧追不放?”
“听说那俩不是普通商贾,”另一个骑兵道,“可能是‘山阴客’的余党。”
“屁的余党,”军官啐了一口,“真要是‘山阴客’的人,早被灭口了,还能跑这么远?依我看,多半是朝廷的探子。郭将军这是做给汴梁看呢。”
“那咱们……”
“再搜一天。明天要是还找不到,就回报说人可能死在山里了。这鬼地方,狼多着呢。”
骑兵队继续前行,马蹄声渐远。张琼和王顺在岩缝里一动不动,直到火光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松了口气。
“朝廷的探子……”张琼喃喃重复这个词。郭荣果然猜到了他的身份,或者至少起了疑心。这追捕,已经不单纯是为了“山阴客”的案子。
他摸了摸怀中的油纸包,里面是他在真定三个月搜集的所有情报——郭荣清洗的名单、查获的货物、可能的“山阴客”据点,还有最重要的:陈四供出的暗账中,几个与晋阳有往来的代号。
这些东西,必须送回晋阳。
“睡吧,”他对王顺说,“明天天亮就出发。”
同一夜,晋阳留守府的后堂,赵匡胤正在见一个人。
来人是晋阳府衙的户曹参军,姓刘,四十来岁,是赵匡胤从汴梁带来的旧部。他此刻脸色发白,站在堂下,手里捧着一卷名册。
“将军,北苑守卫的名册查过了。现有守卫十二人,都是晋阳本地招募的,背景干净。但……”刘参军顿了顿,“但据一个老卒回忆,去年腊月,也就是晋阳刚平定不久,曾有一队人持晋阳府衙的文书进入北苑,说是清点刘崇留下的财物。那些人待了三天,拉走了几车东西。”
“文书呢?”
“文书……找不到了。管文书的主事说,当时百废待兴,很多文书归档混乱,可能遗失了。”
赵匡胤盯着他:“那队人,是谁派去的?”
“文书上盖的是前任晋阳府尹的印。但那位府尹在高平之战后就病逝了,无从查证。”
“那些人的相貌,老卒可记得?”
“记得几个。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说话带河北口音。其余人都是壮汉,像是行伍出身,但不穿军服。”
河北口音,行伍出身。赵匡胤心中快速盘算。北汉时期,晋阳与河北诸镇往来密切,有河北人在晋阳府衙任职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何要在晋阳刚平定、局势未稳时,去北苑“清点财物”?又为何要拉走几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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