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州城北三十里,官道旁的茶棚里,张琼和王顺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低头喝着粗劣的菜粥。他们已经在这待了两天,白天在茶棚打短工——张琼腿脚不便,帮着烧火、择菜;王顺力气大,劈柴、挑水。晚上就在茶棚后院的柴房凑合过夜。
茶棚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姓马,人称马三娘。她男人三年前死在战场上,留下这个茶棚和两个孩子。马三娘人泼辣,但心善,看张琼腿伤未愈还咬牙干活,王顺又是个哑巴,便默许他们留下,管两顿饭,不给工钱。
这天午后,官道上来了支商队。二十多辆大车,插着“晋”字旗号,是晋阳往邢州运药材的。领队的管事姓郑,四十来岁,精瘦干练,进茶棚就要了五壶热茶,招呼伙计们歇脚。
张琼在灶后烧火,耳朵却竖着听堂里的动静。郑管事正和马三娘搭话:“老板娘,这几日官道上太平不?”
“还算太平,”马三娘擦着桌子,“就是关卡查得严了。前几日有个从真定来的皮货商队,因为文书不全,货被扣了一半。”
“文书?”郑管事皱眉,“什么文书?”
“说是新规矩,叫什么……特许文书。”马三娘给他续茶,“茶、盐、铁、马这些货,都得有那文书才能过关。你这药材,不知道在不在列。”
郑管事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翻看,抽出一张递给马三娘:“您看看,是这个不?”
马三娘不识字,但认得上面的红印:“像。不过你这文书是晋阳发的,到邢州地界管用不?”
“应该管用吧,”郑管事不太确定,“朝廷的规矩,还能一地一样?”
张琼在灶后听着,心中一动。他借着添柴的机会,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郑管事那桌,瞥了一眼那张文书——确实是新制的特许文书,晋阳府衙盖章,货品栏填着“药材”,有效期三个月。
“这位爷,”张琼停下,赔着笑,“小人是本地人,常在这条道上走动。听说前边十里铺新设了关卡,查得特别严。您这文书虽是晋阳发的,但邢州这边……怕是还得补个手续。”
郑管事打量他:“什么手续?”
“得去邢州城里的市舶司衙门,做个登记,盖个戳。”张琼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然关卡那边不认,耽误了行程不说,货还可能被扣。”
“这么麻烦?”郑管事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的?”
“小人有个远房表亲在衙门里当差,听他说的。”张琼压低声音,“而且爷这车队里,怕不全是药材吧?我闻着有硫磺味。”
郑管事脸色一变,手按向腰间。张琼忙道:“爷别误会,小人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爷,新关卡查得仔细,硫磺这东西……没特许文书,可是违禁品。”
郑管事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笑了:“兄弟好眼力。不错,车队里是夹带了五袋硫磺,晋阳药铺要的。怎么,兄弟有门路?”
“门路不敢说,”张琼道,“但小人可以帮爷跑趟腿,去城里补手续。不过……”
“要多少?”
“不要钱,”张琼摇头,“只求爷捎带两个人去晋阳。”
郑管事重新打量他,又看了看灶后埋头劈柴的王顺:“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实不相瞒,小人是真定人,做点小买卖。前些日子真定严查,铺子被封了,想回晋阳投亲。”张琼说得半真半假,“爷若是肯行个方便,小人保证,那五袋硫磺的手续,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郑管事沉吟片刻。他这趟货确实夹带了违禁品,虽然量不大,但被查到也是麻烦。眼前这人虽然来历不明,但眼力、谈吐都不像普通百姓,说不定真有点门路。
“成交。”他拍板,“你们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到了晋阳,各走各路。”
“谢爷。”
张琼退回灶后,和王顺交换了个眼神。终于,可以回晋阳了。
晋阳留守府,赵匡胤盯着桌上那封从北苑搜出的密信,已经看了小半个时辰。
信是刘洪写给“山阴兄”的,日期显德元年正月。那时晋阳刚破,刘洪作为北汉降臣被押往汴梁。但这封信的存在,说明在被押走前,刘洪还有机会往外送信。
更关键的是,“山阴兄”这个称呼。
“将军,”杨队长站在堂下,低声禀报,“刘洪在晋阳的宅子已经查封,但没搜到更多东西。他家人说,刘洪被押走前一夜,烧了整整一箱书信。”
“谁看着他烧的?”
“是他自己的管家,姓陈,也在押送队伍里,后来和刘洪一起‘病逝’在途中。”
又是“病逝”。赵匡胤冷笑。高平之战后,北汉降臣中“病逝”的太多了,多到不正常。现在看来,有些“病逝”,可能是灭口。
“那个管家,有家人吗?”
“有,一个儿子,今年十六,在晋阳城东的绸缎庄当学徒。已经控制起来了。”
赵匡胤点头。他把密信收好,没打算立即上报汴梁。这封信牵扯太大——刘洪是晋阳府前任长史,他的信出现在北苑,意味着晋阳府衙内部可能有人与“山阴客”勾结。在没查清之前,上报只会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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