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的清晨,晋阳西城“赵记杂货铺”悄然开张。
铺面不大,三间门脸,货架上摆着针线、陶碗、粗盐、灯油等寻常物什。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姓赵名贵,说话带着河东口音,脸上总挂着生意人那种见人三分笑的表情。伙计是个二十来岁的哑巴,叫阿成,手脚麻利,但只能靠比划交流。
街坊们只知道,赵掌柜是从南边的绛州来的,说是晋阳刚平定,生意好做,就带着侄子来闯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贵真名张琼,那个“哑巴”阿成是赵匡胤亲兵队里最擅长记路画图的斥候王顺。
“铺子开在这儿,有个好处,”张琼一边擦着柜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对王顺说,“斜对面就是真定来的商队常驻的客栈,往后院能看到他们卸货。隔壁是家车马行,河北来的马匹都要在那儿歇脚。”
王顺点点头,手里擦拭陶碗的动作不停。他不能说话,耳朵却灵得很,客栈那边伙计吆喝“真定的皮货到了”、车马行掌柜抱怨“沧州来的马崴了脚”之类的话,一字不落全听在耳里。
这是赵匡胤布下的第一颗暗桩。接下来三天,晋阳城里陆续开了七家这样的铺子:绸缎庄、粮店、药铺、铁匠铺、酒肆、客栈,甚至还有一家专修马鞍的皮匠铺。掌柜和伙计都是精心挑选的人,有的是军中老卒,有的是本地可靠的商户子弟,都经过赵匡胤亲自面授机宜。
“你们不是去打仗的,是去做生意的。”赵匡胤对每个人都说同样的话,“该打点的打点,该结交的结交,该赔本的时候就赔本。银钱从留守府支,但账要做干净,像真正的买卖人。”
四月四日,这些“买卖人”陆续出发。张琼和王顺是最后一批,他们扮作往河北贩运陈醋的商队,十辆大车,二十个伙计,浩浩荡荡出了晋阳北门。
城楼上,赵匡胤看着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对身边的卢文翰说:“记住这些铺子的位置和掌柜的名字。往后河北来的消息,八成要从这些地方传回来。”
卢文翰郑重记下。他手里捧着个簇新的账本,封面上写着“善缘簿”——这是赵匡胤定的暗号,记录所有暗桩信息和往来账目。
春风吹过城楼,旗幡猎猎作响。赵匡胤望向北方,目光仿佛能穿透山河,看到真定、沧州、深州那些即将被暗桩渗透的城池。
这张网,开始撒出去了。
同一日,汴梁皇城的后苑里,几株晚开的玉兰正吐着芬芳。
符皇后领着几位宗室女眷在花间漫步,宫女们捧着茶点远远跟着。这是每月一次的后宫赏花会,看似闲适,实则别有深意——哪些命妇被邀请了,哪些没被邀请;哪些人说话多了,哪些人沉默不语,都是朝堂风向的细微折射。
“娘娘,魏国夫人递了帖子,说身子不适,今日不能来了。”贴身女官低声禀报。
符皇后微微颔首,神色不变。魏国夫人是她的母亲,也是符家如今在朝中的代表人物。母亲“身子不适”,实则是因前日朝堂上,王朴再次提出要彻查各家“隐田”——那些被豪门大族隐匿不报、逃避赋税的土地。符家名下的隐田,少说也有上万亩。
“去库房取两支高丽参,再让太医署派个医官,去魏国府看看。”符皇后吩咐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告诉母亲,好生将养,朝中的事……有陛下和诸位大臣操心。”
女官会意,这是皇后在敲打娘家:安分些,别给陛下添乱。
赏花会进行到一半,内侍来报,说陛下请娘娘去文德殿一趟。符皇后告罪离席,留下一众女眷面面相觑——陛下很少在白天召见皇后,除非有要事。
文德殿里,柴荣正在看河北诸州送来的春耕奏报。见符皇后进来,他放下文书,笑道:“打扰你赏花了。”
“陛下说哪里话,”符皇后行礼后坐下,“可是河北有事?”
“河北没事,潞州也没事,都好得很,”柴荣揉了揉眉心,“就是太好了,反而让朕不踏实。郭荣接了嘉奖后,连上了三道谢恩折子,字字恳切,说要誓死报效朝廷。李筠更是把潞州军马都送到晋阳了,姿态低得不能再低。”
符皇后沉吟片刻:“陛下是觉得……他们太顺从了?”
“太顺了就不像他们了,”柴荣起身踱步,“郭荣是什么人?拥兵两万,据守三州,在河北经营了十几年。李筠更不用说,潞州土皇帝当了二十年。这样的人,被朕敲打几下就服服帖帖?朕不信。”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该加把火了。”柴荣走回案前,拿起一份奏章,“王朴拟了个‘田亩清丈令’,要在河北、河东、河南三道,重新丈量所有田地,核实户丁,建立鱼鳞图册。隐田超过百亩者,罚没一半;超过千亩者,全数充公。”
符皇后心头一跳。这政策一旦推行,触及的就不只是几个节度使,而是所有地方豪强、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她娘家符家,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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