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春雨来得细密,文德殿前的汉白玉台阶被洗得泛着冷光。殿内炭盆烧得正旺,柴荣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刚从河北送来的奏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朴和范质分坐左右,都看着皇帝的表情。他们已经议了小半个时辰,从河北的局势,说到潞州的账册,再说到晋阳的劝学所。
“郭荣这奏报写得好,”柴荣放下文书,“‘查获不法商贾刘氏,私藏硝石,已畏罪自尽’。干净利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范质轻咳一声:“陛下,郭荣此举,颇有弃车保帅之嫌。刘老七一死,真定那条线就断了。”
“断不了,”王朴接口,语气笃定,“刘老七是死了,但车马行的硝石还在,郭荣与河北那些人的勾连还在。他现在急着撇清,反而说明心虚。陛下,臣建议明发嘉奖,升郭荣为保塞军都指挥使兼真定防御使,赐绯衣、银鱼袋。”
范质一怔:“这……这不是在奖赏他吗?”
“正是要奖赏,”柴荣笑了,看向王朴的眼神带着赞许,“敬翔说得好。郭荣现在如坐针毡,既怕朝廷追究,又怕‘山阴客’那些人报复。朕若申斥他,他反而可能狗急跳墙。不如嘉奖,让他安心,也让河北其他人看看——只要肯回头,朝廷不计前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嘉奖的旨意里,要加上一句:‘望卿整顿边备,严查不法,勿负朕望’。这话,郭荣看得懂,河北那些人也看得懂。”
范质细细一品,恍然大悟。这是明褒暗诫,既给了郭荣台阶下,又敲打他必须彻底切割。
“那潞州的账册……”范质问。
“准了,”柴荣摆手,“李筠既然愿意交账册,不管真假,都是表态。传旨潞州:李筠忠谨可嘉,赐金带一条,其子李守节授昭武校尉虚衔。另外,让赵匡胤从晋阳府库里挑五十匹绢、二十石米,以朝廷名义送去潞州,慰劳边军。”
王朴补充道:“陛下,还可命潞州协助核查河北边贸——既然他们交出了账册,就让他们继续‘协助’。一来可以牵制河北,二来……也能看看潞州到底知道多少。”
柴荣点头:“准。这些事,政事堂拟旨吧。另外,审计司扩权河北的章程,要抓紧。下月初,第一批审计吏就要出发。”
“臣遵旨。”
议事毕,王朴和范质退出文德殿。雨还在下,宫人撑起油纸伞送他们出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范质忽然叹了口气。
“敬翔,有时候我觉得,陛下做事……太险了。明知道郭荣有问题,还要嘉奖;明知道潞州账册是假的,还要赏赐。这要是传出去,朝野会怎么说?”
“会说陛下圣明,”王朴看着伞沿滴落的雨水,“范兄,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最重要。现在火候还没到,不能翻锅。等火候到了,该翻的时候,陛下不会手软的。”
范质沉默。他知道王朴说得对,但心里总有些不安。这就像走钢丝,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雨幕中,皇城的轮廓模糊而威严。远处的鼓楼上,钟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晋阳留守府收到汴梁旨意时,已是两日后。
赵匡胤在正堂摆香案接旨,听宣旨太监念完,心中了然。陛下这是要稳住郭荣,同时把潞州也绑上战车。
送走太监后,他立即召来张琼——这位悍将三天前刚从真定撤回,脸上还带着奔波的风霜。
“将军,真定那边,郭荣接了嘉奖旨意后,当天就把车马行彻底查封,所有伙计都遣散了。不过……”张琼压低声音,“我们的人盯到,有个账房先生没走,被郭荣的亲兵悄悄带进了军营。”
“账房先生?”赵匡胤眼神一凝。
“是,叫陈四,四十来岁,在车马行干了七八年。我们打听过,这人记账是一把好手,刘老七的很多暗账,都是他经手。”
赵匡胤缓缓点头。郭荣这是留了个活口——既是为了掌控车马行的秘密,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将来朝廷追究,这个陈四就是证人。
“盯着他,但别打草惊蛇,”赵匡胤吩咐,“另外,从今天起,你带二十个精干的人,换上商贾衣裳,分批潜入河北。不用集中,分散到真定、沧州、深州三地,开些小铺子,或者混进商队。任务只有一个:摸清‘山阴客’的底。”
张琼眼睛一亮:“将军,咱们这是要……”
“布暗桩,”赵匡胤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河北诸州,“陛下在明面上稳住郭荣,我们在暗地里织网。等网织成了,该收的时候,一条鱼也跑不了。”
他转身,看着张琼:“记住,你们不是去打仗的,是去做生意的。要像真正的商贾那样,该打点的打点,该结交的结交。银钱从留守府支,不够就说。”
“末将领命!”
张琼退下后,卢文翰捧着潞州送来的礼单进来——是赵匡胤按旨意准备的五十匹绢和二十石米。
“将军,这些明日就送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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