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的夜晚来得比晋阳早些。
戌时初刻,西城街面上的店铺就陆续打了烊,只有几家酒肆还亮着灯。刘氏车马行对门的“顺风酒肆”里,五个泼皮正喝到兴头上,桌上横七竖八摆着空酒坛,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掌柜的!再来一坛!”为首的泼皮黄三拍着桌子,脸上横肉抖动,“他娘的,今日手气背,输了三贯钱,非得喝回来不可!”
酒肆掌柜陪着笑,又抱来一坛浊酒。这黄三是西城一霸,专收商户的“平安钱”,他得罪不起。
黄三拍开泥封,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他斜眼瞟向对面车马行紧闭的大门——那里黑漆漆的,只有门口的气死风灯在夜风里晃悠。
“哥几个,”黄三压低声音,“等会听我号令。”
四个泼皮会意,眼神都飘向门外。
与此同时,车马行后巷的阴影里,张琼和三个手下紧贴着墙根。他们换了深色短打,脸上抹了灶灰,手里握着短刃和挠钩。张琼耳朵贴在墙上,听着院内的动静。
后院有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人。
“将军猜得没错,”张琼用气声说,“郭荣果然派了人守在这儿。”
“头儿,还干吗?”一个手下问。
“干,”张琼眼中闪过厉色,“但要换个法子。王五,你带两人去前街,等酒肆那边闹起来,保塞军的人被引走,你们就翻墙进去。记住,只动硝石,别碰其他东西。”
“那您呢?”
“我去给保塞军的人添点乱。”张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里面装的是从晋阳带来的纵火粉——不是用来炸,是用来烧的。
戌时三刻,顺风酒肆里传来砸碗的脆响。
“什么破酒!掺水了吧!”黄三的吼声穿透夜雾。
紧接着是桌椅翻倒声、拳脚到肉声、掌柜的哭嚎声。酒肆的门被踹开,两个泼皮扭打着滚到街上。附近的住户纷纷探头,又赶紧缩回去——这种事,躲远点好。
果然,不到半盏茶工夫,一队保塞军巡夜兵丁跑过来,领头的什长提着灯笼,厉声喝道:“住手!谁在闹事!”
黄三从酒肆里晃出来,满身酒气:“军爷……他们卖掺水的酒……”
“统统带走!”什长不耐烦地挥手。
就在兵丁上前拿人之际,车马行后院突然“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腾起火光!
不是大火,而是一堆杂物被点燃,浓烟滚滚升起。火光映亮了半条后巷。
“走水了!”有人尖叫。
保塞军什长脸色一变,顾不得泼皮,带人往后巷冲去。张琼在暗处看着他们跑过,嘴角勾起冷笑。他从另一边绕到车马行侧墙,那里有个狗洞——白天就探好了。
院内,两个留守的保塞军兵卒正慌慌张张打水救火,那火却烧得蹊跷,水泼上去反而更旺,还冒出刺鼻的烟。张琼趁机溜进库房,借着窗外火光,果然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麻袋,手一摸,是颗粒状的硝石。
他飞快地拖出两袋,在库房门口和窗台下各撒了一片,又把剩下的麻袋挪到更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些,外头的火已经快被扑灭了。张琼从狗洞钻出,消失在夜色里。
半刻钟后,保塞军什长带着人冲进库房,灯笼一照,脸色就白了。
“硝……硝石……”
“什长,窗台下也有!”
“快!快去禀报郭将军!”
同一夜,晋阳留守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赵匡胤没有睡,他在等真定的消息。案上摊着河北舆图,他用朱笔在真定、沧州、深州三处画了圈,又在潞州的位置顿了顿。
潞州下午送来的账册抄本,此刻正放在案头。赵匡胤已经翻过一遍,删得很干净,只留下粮食布匹等寻常货物,数量也对得上——这正是高明之处,太干净了反而可疑。
“将军,”卢文翰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热茶,“夜深了,您还是歇息吧。”
“张琼该有信了,”赵匡胤接过茶,没喝,“郭荣若是聪明,现在就该把刘老七杀了,然后上报朝廷,说发现了私藏硝石的不法商贾,他已替朝廷铲除。”
“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但嫌疑也坐实了。”赵匡胤冷笑,“郭荣越急着撇清,越说明他心里有鬼。陛下要的就是这个——不需要证据确凿,只需要让河北那些人知道,朝廷的眼睛已经盯上他们了。”
卢文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想起白天去劝学所送参须时,陆明远说的话:“卢兄,治国和治病其实很像。有些毒疮,不能急着切,得等它自己发出来,把脓挤干净了,伤口才能长好。”
现在想来,陛下和将军,大概就是在等河北的“毒疮”发出来。
子时前后,真定的密报到了。
张琼的信写得很简略:“火已放,硝石已露。郭荣兵卒发现后大乱,已急报郭荣。属下等已撤回,明日可抵晋阳。”
赵匡胤看完,把信纸凑近灯烛烧了。灰烬落在砚台里,像黑色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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