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真定城西的刘氏车马行刚卸完一批从沧州来的海盐。
掌柜刘老七蹲在门槛上,眯眼打量着街面。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上,几个脚夫正把盐包扛进后院,空气中飘着海腥味和牲口粪便混合的气味。一切如常。
但他心里却绷着一根弦。
三天前,晋阳来的那批“山货”本该到了,接货的人却没露面。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更蹊跷的是,昨天午后,两个面生的客商来租车马,说是往深州去,眼神却总往库房那边瞟。
“掌柜的,”账房先生凑过来,压低声音,“后巷来了个卖炊饼的,在那杵了半个时辰了,没见卖出几张饼。”
刘老七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让王三去撵走。就说挡了生意。”
账房刚转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三骑快马在车马行门口勒住,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穿着靛蓝绸衫,腰间佩刀,马鞍旁挂着弓袋——那是保塞军都指挥使郭荣的亲兵队长,孙胜。
“刘掌柜,”孙胜翻身下马,皮笑肉不笑,“郭将军有请。”
刘老七心头猛跳,强笑道:“孙队正,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将军召见,小的这就……”
“现在就走,”孙胜打断他,手按在刀柄上,“将军等得急。”
刘老七后背冒出冷汗。他扫了一眼后院,那里还有半车没卸完的硝石——那是违禁品,被查到就是死罪。
“容小的交代两句生意……”
“不必交代了,”孙胜使了个眼色,身后两名骑兵已下马,一左一右夹住刘老七,“将军要问的,就是你的‘生意’。”
刘老七被架上马时,回头看了一眼车马行。账房先生站在门内,脸色惨白。街对面,那个卖炊饼的已经不见了。
同一日午后,晋阳留守府。
赵匡胤看着刚送来的密报,眉头紧锁。
密报是张琼从真定传回的,用密语写成,译出来只有短短几句:“刘氏车马行掌柜刘老七被保塞军带走。疑郭荣察觉。沧州、深州两处据点暂无异动,但戒备森严。请示下一步。”
“郭荣这是在抢在我们前面灭口,”卢文翰站在案旁,轻声道,“他怕刘老七落到我们手里,供出他来。”
“也可能是试探,”赵匡胤手指敲着桌案,“郭荣想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他把人抓走,看我们会不会有反应。”
“那我们要有反应吗?”
“要,但不能是他想要的那种反应。”赵匡胤起身,走到悬挂的河北舆图前,“张琼手里只有二十人,硬抢是不行的。但可以……制造点混乱。”
他回身,眼中闪过锐光:“传令给张琼,让他找几个本地泼皮,今晚去砸了刘氏车马行对门的酒肆。动静闹大点,最好见血。等保塞军的人被引过去,他带人潜入车马行后院——不必找什么证据,把库房墙角那堆硝石挪到显眼处,再撒些在院墙外。”
卢文翰一怔:“这是……”
“栽赃,”赵匡胤语气平静,“既然郭荣想撇清,我就帮他‘撇’得更干净些。车马行私藏硝石被‘发现’,郭荣要么严查刘老七以表清白,要么就得想法子保他——无论选哪条路,都会露出马脚。”
“可万一郭荣直接杀了刘老七……”
“那他就是杀人灭口,更洗不清嫌疑。”赵匡胤走回案前,提笔写回信,“告诉张琼,办完后即刻撤回晋阳,不必在真定停留。郭荣现在就像只惊弓之鸟,我们退一步,他反而会更慌。”
信写好,用火漆封了,交给亲兵:“六百里加急,务必在天黑前送到真定。”
亲兵领命而去。
赵匡胤这才舒了口气,看向卢文翰:“劝学所那边,药圃怎么样了?”
卢文翰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忙道:“柴胡、甘草都已出苗,长势不错。陆明远他们还从山里移了些野生的黄芩、连翘,正在试种。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石娃那孩子,虽然病好了,但身子还虚。济生堂的老掌柜说,得用参须配着黄芪慢慢补,可晋阳城里的老参……价太高。”
赵匡胤沉吟片刻:“薛家抄出的药材里,我记得有几支辽参。你去找管库的,支一支最小的,送去劝学所。就说是……朝廷抚恤。”
“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赵匡胤摆摆手,“去吧。顺便告诉陆明远,好好种药,好好教那些孩子认字。这世道,多一个识字的人,就少一个被人糊弄的傻子。”
潞州节度使府的后园里,周铭正在喂鱼。
一把鱼食撒下去,池中锦鲤争相涌来,搅碎了一池春水。李守节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些鱼挤作一团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先生,真定传来消息,刘老七被郭荣抓了。”
周铭又撒了把鱼食,淡淡道:“意料之中。郭荣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多疑。晋阳的事传到河北,他第一反应肯定是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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