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晋阳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街道上除了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只剩北风穿过坊墙缝隙的呜咽。城南陈记香烛铺所在的永和坊,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
赵匡胤披着一件深青色裘氅,站在坊门暗影里,呼出的白气在寒夜中迅速消散。他身后,二十名精选的牙兵半蹲在墙根下,甲叶用布条缠裹,手中弩机已上了弦。
“将军,前后门都盯死了。”张琼压低声音汇报,这个曾在鬼见沟血战中被赵匡胤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悍将,此刻眼中闪着狼一样的光,“里面至少五人,亥时三刻还有灯火。”
赵匡胤点点头,没有立刻下令。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坊内那户养了恶犬的人家犬吠停歇,等更夫转过下一个街角,等云层稍微遮住那轮惨白的下弦月。用兵讲究“势”,夜捕亦然。这些细节,是无数次实战淬炼出的本能。
“戍字营的弟兄已控制相邻三处屋顶,”卢文翰从另一侧摸过来,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弓手十二人,皆配三矢弩。”
赵匡胤看了这个年轻文吏一眼。卢文翰眼底有血丝,显然今夜无眠。他将卢家老仆送来的密报和地契匣子原封不动转呈时,手是稳的,这很难得。
“待会你跟在我身后三步,”赵匡胤忽然道,“看清楚,什么是雷霆手段,什么是网开一面。”
卢文翰怔了怔,用力点头。
“动手。”
两个字吐出,轻如叹息。
张琼如猎豹般蹿出,右手高举,做了个复杂的手势。几乎同时,四面八方的黑影同时扑向那间不起眼的铺面——
“砰!”
破门槌撞开前门的瞬间,异变陡生!
不是预想中的惊慌逃窜,而是数道黑影从柜台后、阁楼板下暴起反击!兵刃出鞘的锐响刺破夜空,火星在黑暗中迸溅——对方用的竟是制式横刀!
“有硬点子!”张琼暴喝,手中铁锏荡开劈来的一刀,反手砸中一人肩胛,骨裂声清晰可闻。
赵匡胤瞳孔微缩。这不是寻常细作,是精锐战兵!他大步踏入铺内,裘氅甩开,露出内里玄甲。
一名黑衣汉子挺刀直刺,刀法简练狠辣,直取咽喉。赵匡胤不闪不避,左手如电探出,竟一把攥住刀背!那汉子骇然欲抽,刀却纹丝不动。下一瞬,赵匡胤右拳已轰在他胸腹之间。
“噗——”汉子佝偻倒地,呕出带血的胃液。
战斗在十息内结束。五名抵抗者,三人毙命,一人重伤濒死,仅掌柜“老陈”被张琼用铁锏拍晕生擒。周军这边也有两人挂彩,所幸甲厚未伤要害。
“搜!”赵匡胤下令,自己则蹲到那重伤者身旁。
此人腹部被弩箭贯穿,血泡随着呼吸不断从伤口涌出。赵匡胤撕开他衣襟,借着亲兵举起的火把,看见胸口一处陈旧刺青——北汉“龙捷军”的标志,那是刘崇的亲卫精锐。
“尔等是龙捷军余孽?”赵匡胤沉声问。
重伤者惨笑,满口是血:“败军之卒……何言精锐……”
“谁指使你们潜伏晋阳?‘山阴客’是谁?”
那汉子眼神开始涣散,却挣扎着抓住赵匡胤的腕甲:“将军……我妻儿……在云州……契丹人手里……给他们条活路……我说……”
赵匡胤反握住他冰冷的手:“若情报属实,本将保他们南归。”
“山阴客……我们只知……是个文士……河北来的……”汉子每说一句,血就涌得更急,“任务……不止传信……要在晋阳、真定、沧州……抬粮价……制造流民……秋后……有大事……”
“什么大事?”
“不……知……”汉子眼神彻底暗下去,手无力垂落。
赵匡胤沉默片刻,伸手阖上他的眼睑。
“将军!”张琼从后堂冲出来,手里捧着一摞未烧尽的信件和一本账册,“找到这个!还有两副弓,五袋箭,三柄违禁的擘张弩!”
赵匡胤快速翻阅。信件多用暗语,但夹杂着“保塞军”、“滹沱河漕粮”、“秋熟时”等字样。账册则记录了金银往来,最大一笔支出旁标注:“购桐油、硝石、硫磺,已运抵真定。”
纵火粉原料。赵匡胤心头一沉。
“把活口押回留守府,单独关押。”他起身,甲叶铿然,“增派一队人,暗中围住薛府,许进不许出。再调一火斥候,持我手令,筛查三日内所有从河北方向入晋阳的商队,尤其是运油、运硝的。”
“诺!”
走出香烛铺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卢文翰跟在赵匡胤身后,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脊背。
“看清了?”赵匡胤忽然问。
“看清了,”卢文翰声音沙哑,“这不是简单的贪墨,是谋乱。”
“也是机会,”赵匡胤看向渐亮的天空,“魑魅魍魉浮出水面,才能一网打尽。你父亲送来的东西,很有分寸。告诉卢公,地契我代朝廷暂收,待陛下旨意。至于薛家那本私账……让他抄录一份,原件稍后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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