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杨信便带着那三口麻袋来到了府衙后堂。
赵匡胤已等在那里,案上点着两盏油灯,将堂内照得通明。他没有穿甲,只一身玄色常服,头发用木簪束着,眼底有熬夜的血丝,但眼神清明如洗。
“将军,”杨信单膝跪地,“东西都在这儿。”
麻袋解开,混杂的气味弥漫开来。赵匡胤起身,走到麻袋前,先拿起一把横刀。刀身泛着青冷的光,靠近护手处烙着“朔州丙辰”四个小字——丙辰年是三年前,那时杨继业还在世,朔州军器监打的刀,质量比后来郭无为时要好得多。
“刀保养得不错,”赵匡胤屈指弹了弹刀刃,发出清脆的颤音,“没怎么用过。甲也是,皮子还是软的,没上过身。”
杨信低声道:“像是……备着没用上的存货。”
赵匡胤点点头,放下刀,走到那捆信纸前。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先观察油布的包裹方式——十字捆扎,打的是水手结,这种结法在河运码头常见。油布边缘有磨损,颜色深浅不一,显然被反复使用过。
“你看过内容了?”他问。
“只扫了一眼。”杨信喉结动了动,“是写给几个北汉旧将的,劝他们‘勿忘故主,待机反正’。”
赵匡胤解开油布,信纸散开。他拿起最上面一封,就着灯光细看。字迹潦草,但笔锋硬朗,用的是晋阳本地产的松烟墨,墨色沉黑,只是掺水多了些,有些笔画化开——写信的人手不稳,要么是紧张,要么是身体不好。
信的内容与杨信所言无差,通篇是悲愤之语,痛斥周军“窃据晋阳”,号召“忠义之士”暗中串联。落款“朔州故人”,没有具体姓名。
“朔州故人……”赵匡胤轻声重复,看向杨信,“你怎么看?”
杨信沉默片刻,缓缓道:“笔迹我不认得。但这说话的口吻……像是读书人写的,却故意装出武夫的粗豪。真正的朔州军老兵,骂人不会这么文绉绉。”
“还有呢?”
“信里提到了‘马将军’、‘刘都尉’,这些人末将都认识。”杨信抬起头,“马将军去年就病死了,刘都尉在郭无为清洗时被砍了头。写信的人若是真朔州旧部,不会不知道。”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所以,这是有人假冒朔州军的名义,在拉拢甚至……陷害还活着的北汉旧将?”
“末将不敢断言,但……”
“但很可能是。”赵匡胤放下信纸,走到窗边。天边泛起鱼肚白,晋阳城在晨雾中渐渐显露出轮廓。“有人想把水搅浑。把北汉旧将、潞州军、甚至咱们周军,都拖进这潭浑水里,他好浑水摸鱼。”
他转身:“药材呢?”
杨信指向另一个麻袋:“都在这里。大多是发霉生虫的劣货,用硫磺熏过遮掩味道。济生堂老掌柜说得没错。”
“硫磺……”赵匡胤走过去,抓起一把药材嗅了嗅,刺鼻的气味让他皱了皱眉。“硫磺、药材、刀甲、密信——这几样东西埋在一起,你想到了什么?”
杨信思索道:“像是……一个临时藏匿点?或者,交易没完成,先埋起来?”
“也可能是故意埋给我们看的。”赵匡胤拍了拍手上的药渣,“有人知道我们在查,所以提前准备了一出戏。你看这些刀甲,太新了;密信,太刻意了;药材,太劣了。就像……”他顿了顿,“就像生怕我们看不出来有问题。”
杨信愣住了。
“传令,”赵匡胤走回案后,“第一,这些东西原样封存,派人暗中守着乱坟岗,看看还有谁会去挖。第二,你从归义军里挑二十个机灵的,扮作流民、货郎,撒到城南、城西,重点盯着薛家的铺子、车马行,还有那个‘陈记香烛铺’。记住,只看,不动。”
“是!”
“第三,”赵匡胤提笔写下一行字,“把这个交给卢文翰,让他按上面的法子,重新核一遍劝学所所有物资的入库单——重点查笔迹、印章的细微差别。”
杨信接过字条,上面写的是比对笔迹、印泥的方法。
“将军怀疑……入库单是伪造的?”
“不是怀疑,是确定。”赵匡胤放下笔,“孙书办一个小小的管库吏,哪有胆子吞这么多上等货?背后必然有人给他换单子、做假账。卢文翰心细,让他去咬这条线。”
窗外天色渐亮。晨光透过窗纸,将堂内的烟雾照得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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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晋阳城最好的酒楼“醉仙楼”刚卸下门板
王猛带着三个亲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他今日换了身绸衫,腰挂玉佩,扮作来晋阳做生意的潞州商人。
“掌柜的,好酒好菜尽管上!”王猛拍出一锭银子,“爷们儿昨天发了笔小财,今天痛快痛快!”
掌柜的见钱眼开,忙不迭招呼后厨。酒菜上桌,王猛便吆五喝六地喝起来,声音大得半个酒楼都能听见。
几坛酒下肚,他“醉意”渐浓,开始拉着旁边桌的客人吹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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