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滏口陉的山道在晨雾中蜿蜒如蛇蜕。
三百辆粮车组成的队伍,在这条前朝开凿的官道上缓慢蠕动着。每辆车载重五百斤,用厚油布裹得严严实实,车上插着“河北转运司”和“晋阳急用”的三角小旗。押运的除了两百名府兵,还有一百个临时征发的民夫——大多是魏州清丈后分到田的农户,为挣一份脚力钱自愿来的。
“都精神点!过前面鹰嘴崖了!”
领队的校尉姓陈,是个三十出头的老行伍。他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这地方他走过三次,每次都不太平——两年前运军械遇伏,死了十几个弟兄;去年运冬衣被山洪冲走五辆车;今年……
他抬头看了看两侧陡峭的山崖。崖壁上稀疏的灌木在晨风中摇晃,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陈校尉,”一个书吏打扮的年轻人策马凑过来,手里攥着份文书,“按行程,今日午时前要过老君沟,傍晚抵达娘子关驿站。可这雾……”
“雾不散也得走。”陈校尉打断他,“晋阳那边等着这批粮种,误了农时,你我担待不起。”
书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他是户部新派来的押运文官,头回出这么远的差,看什么都觉得凶险。
队伍继续前行。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辘辘声,在山谷间回荡成一片沉闷的轰鸣。行至鹰嘴崖最窄处,道宽不足两丈,左侧是百尺峭壁,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停!”陈校尉突然举手。
队伍应声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听见山风呜咽。
“怎么了?”书吏颤声问。
陈校尉没答话,眯眼盯着前方弯道。那里,路面有几处不自然的凹陷——像是马蹄反复践踏留下的,可这官道平日除了驿马,少有大队马匹经过。
“弓箭手上前,戒备两侧崖顶。”他沉声下令,“民夫护住粮车,府兵结圆阵!”
命令刚传下去,崖顶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紧接着,碎石如雨点般砸下!
“敌袭——!”
陈校尉拔刀高喝,话音未落,前方弯道已涌出数十骑黑影。那些人衣衫杂乱,却个个骑马娴熟,手中弯刀在晨雾中闪着寒光。
“是马贼!结阵!结阵!”
府兵们仓促迎战。箭矢呼啸,刀剑碰撞,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寂静。民夫们吓得蜷缩在粮车后,几个胆小的已经尿了裤子。
书吏瘫在马背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府兵被弯刀劈中脖颈,鲜血喷出三尺远。他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战斗持续不到一刻钟,府兵已倒下二十余人。马贼显然熟悉地形,不断从侧翼袭扰,专砍拉车的驮马。一旦粮车失控翻倒,整条路就会被堵死。
“校尉!顶不住了!”一个队正满脸是血地退回来,“他们人比咱们多!”
陈校尉咬牙看着越来越多的马贼从弯道后涌出,心中发狠——这批粮不能丢,丢了,晋阳新政就可能夭折,朝廷追查下来,他全家都得陪葬。
“点火!”他突然吼道,“烧车!宁可烧了也不能留给马贼!”
几个亲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掏出火折子就往粮车上扑。马贼头目见状,厉声高喝:“抢车!别让他们烧粮!”
攻势骤然加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山谷另一端,突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
不是马贼的哨响,是军号!正规军的号角!
紧接着,马蹄声如闷雷般从后方传来。一面黑色旗帜率先冲出晨雾,旗上赫然绣着一个金色的“周”字。
“周军!是周军来了!”
绝处逢生的府兵们爆发出欢呼。陈校尉回头望去,只见约两百骑黑衣黑甲的骑兵正疾驰而来,为首那人玄甲长刀,正是杨信!
“降卒营!随我冲!”杨信的声音在山谷间炸响。
两百骑如黑色铁流,狠狠撞进马贼侧翼。这些降卒在晋阳憋了半个月,此刻杀起昔日同行般的溃兵马贼,竟是格外凶悍。刀光闪处,血花四溅。
马贼头目见势不妙,吹哨欲退。杨信哪肯放过,拍马直追,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弧光——
刀过头落。那颗头颅滚到路边,瞪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余贼四散奔逃,片刻间消失在崖壁灌木丛中。
山谷重归寂静,只余血腥味在晨雾中弥漫。
陈校尉踉跄上前,朝杨信抱拳:“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不知将军是……”
“晋阳留守麾下,归义军都头杨信。”杨信下马,扫了一眼满地狼藉,“伤亡如何?”
“阵亡二十七,伤四十一。”陈校尉声音沙哑,“粮车……被劫走五辆,烧毁三辆。”
杨信点点头,走到那几辆被烧的粮车前。油布已烧成灰烬,露出下面麻袋——还好,只烧了表层,大部分粮种完好。
“收拾战场,轻伤者包扎,阵亡者就地掩埋。”他转身对陈校尉道,“此地不宜久留,马贼可能去而复返。我护送你们到娘子关,之后的路,你们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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