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砍进骨头的闷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杨信不知道这是自己砍倒的第几个人。他左肩挨了一刀,皮甲被劈开,温热的血正顺着胳膊往下淌。但他感觉不到疼——或者说,疼已经麻木了。
“小七!右边!”他嘶吼。
王小七转身,正好挡住斜刺里捅来的一矛。矛尖刺穿了他的小腹,但他竟死死抓住矛杆不放,另一只手里的刀胡乱往前捅,捅进对方脖子里。两人一起倒下,滚作一团。
“小七!”杨信目眦欲裂。
“走……大哥快走……”王小七嘴里涌出血沫,“告诉我媳妇……我没给她丢人……”
杨信想冲过去,却被老韩一把拽住:“走啊!别让他白死!”
剩下的十二个人且战且退,往更高处的密林撤。北汉官军有三十多人,装备也更齐整,若不是借着地形熟悉,他们早被围死了。
“放箭!”北汉带队的老卒吼道。
几支箭矢飞来,又倒下一个弟兄。杨信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才十七岁的小伙子,叫石头,昨天还在山洞里念叨家里老娘做的荞麦面。
他咬紧牙关,继续往上爬。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正在退去,但这光亮对他们来说不是希望——一旦天亮,他们就无处可藏了。
“往鹰嘴崖撤!”杨信吼道,“那里有条栈道,能通到南坡!”
众人拼死往山脊上冲。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箭矢不断从耳边掠过。
就在快要到崖口时,前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杨信心头一沉——糟了,前面也有伏兵?
但他很快看清了:来的不是北汉军,是……周军?
大约三十骑,黑衣黑甲,马匹也都用布裹了蹄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崖口。为首那人脸上一道刀疤,目光锐利如鹰。
张彦勒住马,扫了一眼下面追来的北汉兵,又看向浑身是血的杨信等人:“朔州来的?”
杨信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正是!我乃朔州军都头杨信,这些是我的弟兄!”
“上马!”张彦也不废话,“能带几个带几个,带不走的……对不住了。”
杨信回头看了一眼。还活着的弟兄只剩九个了,人人带伤。他冲过去,把受伤最重的两个架上马背,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老韩也想上马,但腿上有伤,试了两次没上去。追兵已经冲到三十步外。
“老韩!”杨信伸手。
老韩看了看追兵,忽然笑了:“大哥,替我多吃几碗面。”
说完,他转身,提着刀,一瘸一拐地迎向追兵。
“老韩——!”
杨信要下马,被张彦一把按住:“走!”
三十骑调转马头,沿着山脊栈道疾驰而去。身后传来老韩最后的吼声,还有刀剑碰撞声、惨叫声。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马蹄踏在栈道上的闷响,和山风呼啸的声音。
---
同日清晨,汴梁,垂拱殿
柴荣正在用早膳,王继恩急匆匆进来,呈上一封密报:“陛下,河北急奏。”
是王朴从魏州发来的。柴荣展开,快速浏览。
奏报很详细:王朴昨日抵达魏州,直接去了清丈现场。豪强张氏果然聚众数百人阻挠,甚至推倒丈量标杆,殴打胥吏。王朴当场下令锁拿张氏家主,并宣布:凡参与抗法者,三日内自首,可免罪;三日后仍顽抗者,一律按“聚众谋乱”论处。
“张氏现已下狱,”王朴在奏报末尾写道,“其田产已开始清丈。臣已邀魏州耆老、乡绅、州学教授十余人现场见证,并命书吏将每日清丈结果抄录公示,贴于城门、市集。观者如堵,民议汹汹,然多言‘早该如此’。”
柴荣放下奏报,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陛下,”王继恩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昨夜宫中,魏国夫人又递了牌子,想见皇后娘娘。娘娘以‘身体不适’推了。”
柴荣动作一顿。
符皇后这是在用她的方式表态——她不会见长姐,不会为那些被触动的旧臣家族说情。
“知道了。”他淡淡道,“告诉尚食局,今日午膳添一道皇后爱吃的金齑玉脍,送到坤宁宫。”
“遵旨。”
用完早膳,柴荣照例去东宫看柴宗训。孩子正在练字,太傅在一旁指点。见柴荣进来,太傅忙行礼告退。
“父皇,”柴宗训放下笔,眼睛亮亮的,“太傅今日讲了《孟子》,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儿臣想问……什么是‘道’?”
柴荣在他身边坐下:“‘道’,就是该走的路,该守的理。比如种田纳粮,当兵守土,做官为民——这就是‘道’。若有人种田不纳粮,当兵不守土,做官不为民,那就是失了‘道’。”
“那失了‘道’会怎样?”
“会众叛亲离。”柴荣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一个人站在河边,大家都觉得他挡了路,就会一起把他推开。”
柴宗训似懂非懂,又问:“那父皇现在做的,是‘得道’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